御书房的死寂,被张居正沉重而决然的叩首声打破。
他那颗曾为国库空虚而忧白了发的头颅,此刻深深抵在冰冷的地砖上,不是因为绝望,而是源于一种被颠覆了整个世界观之后的,绝对臣服。
向天下借钱?
还要付利息?
这等荒诞不经的念头,在陛下口中说出,竟演化成了一套环环相扣,直指人心最深处贪婪与恐惧的阳谋!
张居正那颗大夏最会算账的脑袋,在瞬间的空白后,已经推演出了一幅恐怖的画卷。
那些在“经济肃正”风暴中幸存下来的商贾地主,他们手中握着海量的“大夏通宝”,却如同抱着一团随时会将他们焚烧殆尽的烈火,夜不能寐。
他们害怕,怕帝国的屠刀第二次落下。
他们渴望,渴望能将这笔财富,转化为一道护身符。
而现在,陛下亲自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大夏皇家建设债券”。
这是投资吗?
不,这是赎罪券!是忠诚状!
买了,你的财富就从“逆产余孽”,变成了“支持帝国建设的义款”。
你的身家,就从可能被清算的负担,变成了与帝国这条钢铁驰道,与大夏国运本身,死死捆绑在一起的资产!
谁敢不买?
谁敢不用尽全力去买?
张居正甚至能想到,当诏书发出,那些富商们会如何疯抢,甚至会为了多买一份而争得头破血流!
这哪里是借钱?
这分明是用“国运”做鱼饵,将天下所有藏在暗处的财富,连同它们主人的心,一网打尽!
“神鬼之策……神鬼之策啊……”
张居正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君主的威严,而是一种仿佛能拨弄众生命运的,创世主般的力量。
“臣……为天下商贾,贺!”
“能以钱财,报效陛下,为大夏万世基业添砖加瓦,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分!”
这位户部尚书的声音,已经从最初的干涩,变成了发自肺腑的激昂。
苏毅看着他,神情淡漠。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需要张居正,从一个“守财奴”,转变成一个理解他意志,并能狂热执行的“资本操盘手”。
“鲁卿。”
苏毅的目光,转向了一旁还处于震撼中的鲁班。
“臣在!”鲁班一个激灵,猛然回神。
“钱和人的事,张卿会解决。”
“朕要你,将全天下最好的工匠,都给朕聚集起来!”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内,朕要看到第一段‘钢铁驰道’的试验段,在寿春城外铺设成功!”
“朕要让全天下所有购买了‘债券’的人,亲眼看到,他们的钱,正在变成怎样一番伟大的奇迹!”
鲁班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因为激动而紧紧攥成了拳头,骨节发白。
“陛下放心!”
“臣,愿立军令状!若一月之内,试验段不成,臣提头来见!”
匠人的承诺,朴实,却重于泰山。
“很好。”
苏毅摆了摆手。
“去吧,让朕的帝国,动起来。”
……
三日后。
一份加盖着“人皇宝印”,由户部与大夏钱庄联合发布的《告大夏民众书》,以一种远超任何圣旨的速度,张贴在了大夏境内每一座郡府县城,最显眼的位置。
当“皇家建设债券”这几个字,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时,所有人都懵了。
“朝廷……要找我们借钱?”
一名在会稽郡侥幸存活下来的绸缎商人,站在告示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年利一成?一年后,一百钱,能拿回一百一十钱?”
“以大夏国运为担保,以帝国税收为抵押?”
人群中,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冲天的哗然与议论。
有人面露贪婪,在飞快计算着其中的利润。
有人满脸狐疑,觉得这是朝廷的新骗局,是想将他们最后一点家底也榨干。
更多的人,则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观望。
尤其是那些家底丰厚的商贾,他们看着这份公告,如同在看一封催命符。
买,还是不买?
买,怕是陷阱,血本无归。
不买,又怕被认为是“心怀异志”,下一个被挂上旗杆的,就是自己!
观望。
整个大夏的商界,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观望之中。
他们都在等,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或者,第一个被螃蟹夹死的人。
然而,他们没有等来第一个吃螃蟹的商人。
他们等来了,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人。
第五日。
寿春城,大夏钱庄总号。
户部尚书,张居正,亲自主持了“皇家建设债券”的首次发售。
钱庄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一些看热闹的百姓。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借钱”闹剧将以失败告终时。
一队身着玄甲的禁军,护送着十数辆沉重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停稳,一个个贴着“东厂”封条的巨大木箱,被抬了下来。
东厂督主,曹正淳,那张总是带着谄媚笑容的脸,此刻一片肃穆。
他走到张居正面前,躬身一礼,尖细的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咱家,奉陛下口谕!”
“东厂于‘经济肃正’中查抄逆产,所得浮财共计黄金三十万两,白银五百万两!”
“陛下有旨,此等不义之财,当用之于民,用之于国!”
“今,尽数购买‘皇家建设债券’!为陛下分忧,为大夏……尽忠!”
说着,他高高举起了一张由大夏钱庄开出的,金额大到足以让所有人窒息的巨额认购凭证!
轰!
如果说,之前的观望是死寂的湖面。
那么曹正淳的出现,就是一颗投入湖中的陨石!
东厂!
连皇帝最忠诚的爪牙,都将所有抄家所得,全部投入了进来!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不是一场试探!
这不是一场阴谋!
这是陛下的意志!是一场你必须参与的,站队!
人群中,一名衣着华贵的胖商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快!快回家!把库房里所有的钱!所有的!都给老子提出来!”
他对着身边的管家,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买!买债券!一文钱都不许留!”
他的吼声,像是一道信号。
所有还在观望的商贾,疯了!
他们如同被惊醒的野兽,争先恐后地冲向钱庄,冲回家中,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狂热与恐惧。
“我买!我买十万两!”
“滚开!老子买三十万两!这是我对陛下的忠心!”
“谁敢跟我抢,我跟他拼命!”
秩序,瞬间崩坏。
冷清的钱庄门口,顷刻间变成了最疯狂的修罗场。
御书房内。
苏毅闭着双眼,静静地“看”着天机沙盘上的数据流。
代表着“帝国资金”的金色洪流,以一种决堤般的速度,疯狂暴涨!
而在沙盘的一角,几个代表着“旧儒”和“顽固士绅”的黯淡光点,正散发着负面的情绪波动。
【情报:江夏郡‘黄氏’等三家旧学士绅,公开宣称‘朝廷与民争利,有违圣贤之道’,串联抵制债券……】
苏毅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心念微动。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夏郡。
夜色中,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翻入了黄氏的大宅。
没有惨叫,没有反抗。
只有几声短促的、被瞬间捂住的闷哼。
第二日清晨。
江夏郡的百姓发现,黄氏三族,连同他们的族学,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所有族人,无论老幼,都整整齐齐地吊死在了自家烧成焦炭的宗祠横梁之上。
现场,只留下了一行用鲜血写成的大字。
“非议国策者,死。”
天机沙盘上,那几个黯淡的光点,彻底熄灭了。
帝国的资金洪流,最后的几丝杂音,也消失了。
苏毅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深邃如渊。
“钱,有了。”
“路,可以修了。”
他的目光,越过长城,投向了那片苍茫的北方草原。
“贾诩。”
“臣在。”
“送给巴图的‘礼物’,准备得如何了?”
贾诩的脸上,露出一抹毒蛇般的笑意。
“回陛下,三千套‘大夏钢’甲胄,三千柄百炼战刀,以及……一万两黄金,已由商队,送入草原。”
苏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
“朕倒要看看。”
“当一头饥饿的野狼,突然拥有了狮子的爪牙时,它,还会不会安于啃食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