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首都国际机场。9月6日,下午。天空依旧是那种秋高气爽的湛蓝,但空气中已然弥漫着离别与任务暂告段落的特殊气息。巨大的“空军一号”专机已然在停机坪上准备就绪,地勤人员在进行最后的检查,舷梯车稳稳对接。与四天前抵达时那种紧绷的、充满未知的期待感不同,此刻的送别仪式,虽然依旧庄重,却多了一丝经过高强度互动后沉淀下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华夏方面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红地毯铺就,三军仪仗队肃立,军乐团奏响激昂的乐曲。华夏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翼亲自到场送行,脸上带着符合外交礼仪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双方官员握手、寒暄,气氛友好而克制。
克里斯芒娜·希尔总统与小林真奈国务卿、苏西·韦斯特幕僚长等成员,与中方送行人员一一告别。克里斯身穿启程的旅行装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比来时更加深邃和坚定。这次访问,如同一场高强度、多维度的风暴洗礼,让她经历了震撼、博弈、反思、承诺,最终沉淀下的是更清晰的方向感和更沉重的责任感。
在与王翼外长最后握手时,克里斯说道:“部长先生,感谢中方的盛情接待和深入交流。这次访问富有成果,为我们的关系打开了新的篇章。我们期待后续工作层面的跟进,将共识转化为实际行动。”
王翼微笑着回应:“总统女士的访问取得了圆满成功,为中美关系注入了宝贵的确定性和正能量。中方愿与美方相向而行,共同落实好访问成果,推动两国关系健康稳定向前发展。”
标准的官方辞令下,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对刚刚经历的这场战略博弈复杂性的共同认知。
克里斯转身,最后一次向送行人群挥手致意,然后步伐稳健地踏上舷梯。在舱门口,她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这片她停留了四天的土地——古老与现代交织的北京城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有震撼后的余悸,有达成关键共识后的释然,也有对前路漫漫、挑战犹存的清醒。随即,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入机舱,身影消失在门内。
舱门缓缓关闭,将外界隔绝。“空军一号”的引擎开始启动,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缓缓滑向跑道。
......
东京,永田町,首相官邸。同一时刻,自民党内部会议正在这里举行。
长条会议桌的首位,坐着首相石破茂。他仿佛一个月内苍老了十岁,眼袋深重,脸色灰暗,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握着一份文件的右手微微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压力。然而,与这疲惫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眼中那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光芒,如同被困在悬崖边的野兽。
围坐在桌边的,是自民党内各大派系的领袖和资深议员,他们代表着党内从右翼强硬派到相对温和主流的各种势力。此刻,他们大多数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焦虑、质疑和毫不掩饰的逼宫意图。
“石破首相!”一位保守的资深议员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因激动而尖锐,“你必须对当前灾难性的局面做出解释!希尔总统的北京之行,尤其是她在台湾问题上的背叛性言论,已经让日美同盟的信誉遭受了毁灭性打击!你作为首相,未能有效阻止这一局面,甚至在此次访美后传回的消息看,你似乎默许甚至迎合了美方的危险转向!这是对日本国家利益的严重背叛!”
另一位派阀领袖语气稍缓,但措辞同样犀利:“石破君,国内舆论已经沸腾!股市震荡,民众恐慌,在野党攻击我们软弱无能!极右翼团体在街头抗议,要求你立刻下台谢罪!自民党的支持率正在断崖式下跌!为了党的存续,为了国家的稳定,你必须承担起责任!”
“辞职吧,石破首相!”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不耐烦的催促,“只有你辞职,才能平息众怒,才能让自民党有机会重塑形象,才能向美国展示日本维护自身利益的决心!”
攻击如同雨点般砸来。会议室里充斥着指责、威胁和最后通牒。石破茂仿佛置身于风暴的中心,承受着来自党内同志的巨大压力。他紧紧抿着嘴唇,额头渗出汗珠,但始终没有开口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在积蓄力量。
等到会议室内的声浪稍微平息一些,石破茂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冷漠的脸。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这种平静在喧嚣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有力。
“诸位,”他开口了,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你们说的,我都明白。目前的局势确实严峻,党内外压力巨大,我作为首相,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先承认了压力,这让一些咄咄逼人者稍微愣了一下。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
“但是,辞职?现在辞职,才是对日本国家利益最彻底的背叛!才是将日本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最愚蠢行为!”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视着刚才叫嚣最凶的几位:
“你们以为,克里斯总统在北京说的那些话,只是一时兴起的狂言吗?你们以为,她邀请我去华盛顿,只是为了安抚我吗?错了!大错特错!”
他几乎是在低吼,释放着连日来积压的屈辱、焦虑和愤怒: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面临的困境!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希尔总统在如此敏感的时刻,还要坚持邀请我访美?”
他自问自答:
“因为她需要我! 星火革命下的美国,其亚太战略正在发生根本性转向!她想要推动中日和解,想要卸下日本这个‘战略包袱’,想要让东亚格局重新洗牌!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她需要一个在日本国内有根基、有能力控制局面、并且愿意与她合作的代理人!”
他环视全场,看到一些人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继续说道:
“如果我现在辞职,接任的会是谁?只能是比我现在强硬十倍的极右翼人物!那样的人上台,只会彻底激化日美矛盾,将日本牢牢绑在美国对华强硬派的战车上,甚至可能成为引爆冲突的马前卒!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路!”
“而希尔总统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她需要一个稳定的、可控的日本政府来配合她的战略调整,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地区火药桶的激进政权。如果我下台,导致日本政局向右急转,彻底破坏她的东亚和解计划,那将意味着她整个北京之行的成果付诸东流!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所以,她不会抛弃我!至少在找到下一个合适的、能稳住局面的替代者之前,她必须支持我!她在华盛顿对我说的那些话,那些承诺,不仅仅是外交辞令,更是某种意义上的‘政治背书’!她需要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帮她压制住国内最极端的反华反美势力,为她的战略转型争取时间和空间!”
“我现在的位置,确实如同坐在火山口上!但这也是我,也是日本,目前唯一可能找到出路的战略支点!我的去留,已经不再仅仅是日本的内政,它已经与中美之间的大博弈深度捆绑!我留下,虽然艰难,但或许还能在夹缝中为日本谋求一线生机;我离开,换上一个更激进的领导人,那么日本必将成为大国博弈的第一个、也是最惨烈的牺牲品!”
他最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因此,我不会辞职! 不仅不会辞职,我还要更紧地抓住手中的权力,利用希尔总统目前不得不给予我的有限支持,来稳住局势,压制党内的激进声音!这或许是一次屈辱的、痛苦的合作,但这是为了日本不被彻底边缘化甚至卷入战火而必须忍受的代价!你们可以质疑我的能力,可以骂我是美国的傀儡,但为了这个国家的存续,这个首相的位置,我现在必须坐下去!这是责任,也是……唯一的生路!”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石破茂这番结合了绝望、算计、民族情绪和地缘政治现实的咆哮,像一盆冰水,浇醒了部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议员。他们开始意识到,局势的复杂性远超简单的“逼宫谢罪”。石破茂与克里斯之间,似乎真的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相互依存关系。罢黜石破茂,可能真的会引来美国新政府的不悦,甚至导致更不可预测的后果。
看着沉默下来的众人,石破茂知道,他暂时顶住了第一波最猛烈的攻势。他疲惫地坐回椅子上,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每一天都将如履薄冰。但他更清楚,正如他对克里斯既有依赖又有怨恨一样,他现在已经成为连接两个巨人之间那根最脆弱、也最关键的电线。断了,所有人都将面临电击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