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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家,正经是前朝功勋之后,簪缨世家。上一代老索爷在的时候,那是出入宫禁、能在御前说上话的人物。

传到这一辈,当家的索大爷虽说只谋了个四品的闲职,在京城这汪深水里不算顶尖,可门楣上的匾额、祠堂里的敕书,到底还透着股百年沉淀下来的威仪与底气。

按常理,这样的门户,纵使一时困顿,靠着历代积攒的“老底儿”,怎么也不至于落到要借印子钱过活的地步。

可世道变得残酷,就残酷在这儿了。偏偏是那常人眼里最稳当的“老底儿”,如今正成了索家心头最疼的事情。

自打前朝龙旗坠地,这京城里的古玩生意,竟一日比一日红火起来。千百年来沉淀在深宅大院、王府宫禁里的奇珍异宝,仿佛一夜之间被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流到了市面上。

新的贵人们,那些在商场叱咤风云的巨贾、凭新学崛起的教育界名流、乃至手握实权的军政新贵。如同嗅到花蜜的蜂群,纷纷涌向这个以往他们难以触及的领域。

他们未必真懂什么“苏作家具”或是“窑变”,但人人都知道,家里摆上一两件有年头的玩意儿,便能彰显身份、装点门面,若是运气好撞见件绝品,更能传之于儿孙,成为传家之宝。这需求一旺,追逐利益的商人便如过江之鲫。

而这生意最盛、水也最深的地方,莫过于琉璃厂。那一条长街,铺面林立,看着平静,内里却是波涛暗涌。古玩行当,自有它铁打的法则:一靠眼力,二看圈子,三凭手段。

眼力是根基,打眼买了赝品,倾家荡产也只在一瞬。圈子则是门槛,那专供行内人互通有无的“串货场”,生面孔根本摸不着门边。就算挤进去了,手里没几件能镇场子的硬货,眼力又平平,不仅遭人白眼,更可能被联手做局,坑得血本无归。

至于手段,那便是生存的学问了。琉璃厂有琉璃厂的规矩,买卖从不明码标价,价码都在袖筒子里、在茶盏起落间、在看似不着边际的闲谈里。那“袖里乾坤”的手法,便是行家之间以手语暗通价钱,外行人瞪大眼睛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索家,便是在这诡谲的波涛里,眼看着自家的金山银山,一点点化作泡影。他们是高门大户不假,可隔行如隔山,深宅里长大的爷们儿,哪里懂得市井商贾那些弯弯绕绕、层层压价的心眼?

家里那些祖传的宝贝,件件都值钱,可一旦真拿出去变卖,便如羊入虎口。商家们瞧准了他们急着用钱、不懂行市,更是卯足了劲往死里压价。

一件官窑精品,在他们口中能贬成“民窑普品”;一卷宋元古画,能被挑出无数“瑕疵”,说得几乎一文不值。

金玉林接管这一片的当铺时日不短,这般景象,他已亲眼见过好几回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索家,是真落魄了,而且这败落的速度,快得惊人。

家里断了稳固的进项,几个儿子不成器,只会挥霍,嫁出去的女儿也没能依仗到有力的夫家,这艘大船,眼瞅着就要沉了。

他记得格外清楚,那是开春后一个倒寒的早上,索家的老管家缩着脖子,挟着个沉重的包袱,踏进了他的当铺。包袱打开,是三件毛色油光水滑的貂绒大氅,那貂皮根根针毛挺立,在昏暗的柜台里都隐隐泛着紫褐的光泽,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搁在往年,哪怕是旧的,一件没有上百大洋根本拿不下来。

柜台后的朝奉,金玉林亲手调教出来的伙计,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伸出两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皮毛,便拖长了调子唱道。

“虫叮鼠咬~~光板没毛~~狗皮大衣一件!活当五块,死当八块。客官,您活当死当?”

老管家的脸“腾”地就红了,接着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指着朝奉的鼻子,声音气得发颤:“你、你胡吣!这是上等的关东紫貂!我们老爷……”

话到一半,似又想起主家的窘迫与嘱咐,硬生生噎住,最后狠狠一跺脚,将大氅胡乱包起,搂在怀里,骂骂咧咧地冲出了门。

金玉林当时就坐在后堂,隔着竹帘看得分明,听得真切。他端起盖碗茶,吹了吹浮沫,没言语。

果然,第二天消息就传了过来,老管家低着头,走进了隔两条街的另一家当铺。那铺子,明面上东家不同,实则暗股也在金玉林手里攥着。结果大同小异,那三件价值数百大洋的紫貂大氅,最终只当了几十块大洋作罢。

朝奉来报账时,金玉林只淡淡“嗯”了一声。他心里透亮:这不是讨价还价,这是真穷得没辙了,穷到连最后一点体面和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索家那扇朱漆剥落的大门背后,是怎样一副外强中干、捉襟见肘的光景,他已窥见了大半。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心里便存下了这个念头,直到今日,才在七哥面前,将这桩“买卖”缓缓道出。

有人从中“搭桥”,一个急着用钱顾眼前,一个瞅准了长远利,这生意便像旱地里泼下一瓢水,“滋啦”一声就成了。

索家从七哥手里借了五千块大洋,将八件家传的珍藏,两幅明清古画、一个钧窑笔洗、一个田黄印章、还有几件羊脂玉的把件小心翼翼地包好,做了抵押。借据上白纸黑字:月息三厘,随借随还,利钱按月结清。

可别小瞧这“月息三厘”,拨拉算盘子一合计,年息便是三分六厘!来年这个时候,连本带利就得吐出六千八百大洋。什么行当的买卖,能稳赚这般暴利?更何况索家如今是只出不进、坐吃山空的局面。

五千大洋搬进府,索家上下好似久旱逢了那么几滴雨。老爷先吩咐管家,紧着去把东兴楼赊了快半年的饭账补上。那是体面,不能丢。

接着,让人请泥瓦匠来,把中院那几间漏雨的厢房拾掇拾掇。账房那里,老爷亲自勾出二百大洋,算是他和八少爷这一年的“茶水费”;又特特批了一百大洋,专给八少爷那只比人还金贵的蓝靛颏儿买鸟食。最后,咬着牙把拖欠仆役们三个多月的薪俸结清,好歹稳住家里这些做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