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源的手掌,隔着粗糙冰冷的布袋,静静地贴在苏小婉蜷缩的背脊上。那细微的、因恐惧而起的颤抖,并未完全停止,但频率似乎减缓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般剧烈得仿佛要散架。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依旧在黑暗中微弱地响着,像受伤小兽的哀鸣,但至少,那令人心碎的、完全死寂的绝望被打破了。
没有言语,没有更多的动作。林清源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将自己的存在和那份微不足道的暖意,固执地传递过去。他知道,对于此刻精神濒临崩溃的苏小婉而言,任何声音和过度的关注都可能是一种刺激,唯有这无声的陪伴,或许能成为她抓住现实、不至于彻底沉沦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王胖子依旧处于半昏迷状态,沉重的呼吸声混杂着痛苦的呻吟,是这牢房里除了苏小婉的抽气声外,唯一的背景音。林清源自己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试图淹没他的意识,但他强撑着,不敢放松,生怕自己一旦松懈,苏小婉那刚刚稳定一丝的情绪又会滑向深渊。
就在这死寂与微弱声息交织的压抑氛围中,一个极其沙哑、低沉,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带着碎石摩擦般质感的声音,突然从隔壁牢房的墙壁方向,极其微弱地传了过来:
“新来的……丁字三号的……”
这声音太轻微了,几乎被王胖子的呼吸声掩盖,但林清源正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立刻捕捉到了这异样的声响。他猛地抬起头,虽然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但他的感官却瞬间聚焦到了与隔壁牢房相隔的那面冰冷石墙上。
是谁?隔壁的囚犯?他想做什么?
林清源心中瞬间升起警惕。赤发鬼的鞭挞、灰袍人的“测试”、紫袍人的精神恐吓,早已让他对这座血狱中的一切都充满了不信任。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那沙哑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待回应,见没有动静,又再次响起,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听到……就敲一下墙……很轻的……一下就行……”
林清源皱紧了眉头。敲墙?这是什么意思?陷阱?还是……
他犹豫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身旁蜷缩的布袋和昏迷的王胖子。在这绝境中,任何一丝来自外界的联系,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无论是好是坏。但如果不回应,或许就错过了一个了解这里、甚至可能找到一线生机的机会。
权衡再三,林清源深吸一口气,用被铐住的右手手肘,极其轻微地、在身旁冰冷的石墙上磕碰了一下。
“咚。”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
隔壁立刻有了反应,那沙哑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好……能听见就好……”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仿佛对方在组织语言,或者是在确认周围是否安全。
“我……在你们隔壁……丁字二号……他们……叫我‘老默’……”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语速很慢,带着一种长期缺乏交流的滞涩感,“我……在这里……很久了……”
老默?林清源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在这里被关了很久的囚犯?他屏住呼吸,继续倾听。
“看你们……是新来的……还带着伤……那个大块头……伤得很重……”老默的声音断断续续,但表达还算清晰,“听我一句……在这里……想活得久一点……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林清源心中一动。这话语,像是一种告诫。
“包括……其他牢房的……囚犯……”老默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惨痛教训后的沧桑和警示,“这里……没有朋友……只有……猎物和……猎人……今天对你笑的……明天可能……就为了半碗血食……或者……一次不去刑房的机会……从背后捅你刀子……”
林清源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老默的话,赤裸裸地揭示了这座血狱中最残酷的生存法则。他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守卫对话,那些被划分为“血畜”、“玩具”的囚徒,他们之间,恐怕也存在着激烈的、你死我活的竞争和背叛。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林清源终于开口,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嘶哑干涩。他不能完全相信这个自称老默的邻居,必要的警惕必须保持。
隔壁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复杂意味的叹息:“……为什么?呵……或许……是看你们……还没完全变成……只知道吞噬的野兽吧……那个女娃子……刚才的动静……我听到了……可怜……”
老默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很久……没听到……这样的恐惧了……大部分……不是疯了……就是麻木了……像她这样……还能感觉到怕……反而……少见……”
林清源握紧了拳头,苏小婉的遭遇让他心头刺痛。
“记住……小子……”老默的声音再次变得严肃起来,“在这里……活下去……唯一的依靠……就是你自己……和你……绝对信得过的……身边人……”他的话语意有所指,显然指的是林清源、王胖子和苏小婉三人这个小团体。
“外面的守卫……灰袍的……紫袍的……还有……那些等着看戏的‘大人物’……他们的话……一句……都不要信……”老默继续说道,“他们给你希望……只是为了……让你在绝望时……跌得更惨……他们给你好处……只是为了……让你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那……我们该怎么办?”林清源忍不住追问。老默的话虽然残酷,但听起来像是经验之谈。
“熬着……”老默的回答简单而绝望,“尽量……保存体力……伤……能好一点……是一点……‘醒神汤’……尽量别吐……那东西……虽然痛苦……但能吊着命……让你……保持清醒……应付接下来的……”
接下来的什么?老默没有明说,但林清源能猜到,是“刑房”,是“兽笼”,是更多未知的折磨。
“少说话……多听……多看……”老默最后告诫道,“耳朵……有时候比眼睛……更有用……留意……守卫换班的时间……留意……不同区域传来的声音……留意……那些被带走的……和……回来的……人的状态……”
这像是在传授一种在绝境中搜集信息、苟延残喘的方法。
“谢谢……”林清源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无论老默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些信息对他们这三个刚落入地狱的新人来说,确实至关重要。
“……不用谢……”老默的声音似乎更加疲惫了,“活着……离开这里……再说吧……我累了……要休息了……记住我的话……小心……所有人……”
说完,隔壁便再无声响,仿佛老默已经陷入了沉睡,或者只是不想再交谈。
林清源靠在墙壁上,消化着老默刚才透露的信息。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其他囚犯。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和小团体。守卫和那些研究者的话都是陷阱。要熬,要保存体力,要利用一切感官搜集信息……
每一句都透着血淋淋的现实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但也确实为他们指明了一条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布满荆棘的路径。
他收回一直贴在苏小婉背上的手,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手臂。苏小婉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再次受到惊吓,蜷缩的姿态依旧,那细微的抽气声也平稳了一些。
王胖子在昏迷中无意识地翻动了一下身体,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
林清源看着身边这两个同伴,一个重伤昏迷,一个精神濒临崩溃,而他自己也是伤痕累累,力量被禁锢。前路漫漫,黑暗无边,强敌环伺,内部也充满了背叛与算计。
老默的告诫如同警钟,在他脑海中回荡。
但他也记得王胖子强挤出的笑容和那句“等老板娘来救”,记得自己隔着布袋传递给苏小婉那微不足道却坚定的温暖。
联盟?在这座互相倾轧的血狱里,他们这三个被归为“有潜力的玩具”的囚徒,或许根本谈不上什么联盟。他们只是三只被扔进狼群的、伤痕累累的羊,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靠在一起,用彼此残存的体温和信念,对抗那即将吞噬一切的寒冷与黑暗。
林清源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去思考那渺茫的希望和沉重的未来。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按照老默说的——熬着。
保存体力,恢复伤势,警惕四周,等待……等待那不知是否会到来的转机,或者,迎接那注定残酷的下一轮折磨。
黑暗依旧浓郁,但在这间丁字三号牢房里,一种基于绝境求生的、脆弱而坚定的联系,正在无声地建立。而隔壁那位神秘而沧桑的“老默”,他的出现和他那番血泪换来的告诫,如同在漆黑的迷宫中投下的一颗小石子,虽然未能指明出路,却至少让他们看清了脚下几步范围内,可能存在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