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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名字的音节,在万千信徒的喉管中滚动,最终汇成清晰的两个字。

林……风。

声音仿佛拥有了实质,穿透夜色,敲打在林风的耳膜上,让他停下了脚步。

这声音里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热与依赖。

他抬起头,顺着这股念力的源头望去,只见前方村落的中央广场上,火光冲天,人头攒动。

一座新立的石碑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上面用最古朴的文字刻着一行字:“万物始于林风一念。”

碑前,乌泱泱的百姓跪伏在地,他们将家中最后一点余粮混着野草焚烧,廉价的香火气味混杂着一种名为“希望”的毒,弥漫在空气中。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领头叩首,声音嘶哑而虔诚:“若无宗主破开神庭,我等至今仍在蒙昧之中,如猪狗般活着。宗主,便是我们的‘始’!”

“始……”林风站在阴影里,嘴里咀嚼着这个字,一股荒谬的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浴血奋战,斩碎了高悬众生头顶的枷锁,不是为了让他们给自己打造一尊新的。

他甚至不屑于去定义什么是“道”,因为一旦定义,便又是另一种束缚。

“我连道都不做祖宗,还轮得到你们给我封神?”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声音被鼎沸的人声淹没,却让周围的空气骤然冷了三分。

他看见的不是解放,而是另一场心甘情愿的圈禁。

就在这股信仰之力凝聚成型的瞬间,九天之外,魔域深渊。

身着黑纱的姬无月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瑰丽的眸子里倒映出一条贯穿虚空的金色长河。

它并非真实存在,而是由亿万生灵的执念与寄托汇聚而成,虚幻却拥有着撼动真实世界的力量。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条被她命名为“源流之河”的东西,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成形、壮大。

“有趣。”姬无月舔了舔猩红的嘴唇,指尖一缕精纯的魔神精魄缠绕而出,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悍然逆溯而上,冲入了那条金色的长河。

她的神念顺着长河奔涌的轨迹,穿过无尽时空,最终抵达了源头。

源头的光景让她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癫狂而清醒的大笑。

那不是什么神圣的创世之景,而是一片狼藉的乱葬岗,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尸骸中茫然睁眼的那个夜晚。

是林风复活的那一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姬无月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满是冰冷的嘲讽,“你们嘴上喊着不要神,心里却比谁都需要!你们不是在寻找一个起点,你们只是在找一个英雄,一个‘最初的英雄’,来为你们所有的软弱、迷茫和未来的失败背锅!”

“既然这河让你们如此心安,那我便亲手烧了它!”

话音未落,她引动自身魔血,那精纯到极致的毁灭之力顺着神念注入源头。

刹那间,金色的长河源头被染上了一抹刺目的猩红,如同最纯净的丝绸被泼上了腐蚀性的毒液。

河水剧烈沸腾,那由无数信念构筑的源头,应声崩塌了三成!

与此同时,另一处僻静之地。

青石井畔,洛倾城盘膝而坐,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面前,那口被称为“太初之井”的古井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无垠的星空。

她的神魂,如同一根纤细的丝线,正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井水深处那亘古存在的意志。

井中没有画面,只有一股信息洪流。

她看见了,从太古蛮荒时代起,每一次文明的跃迁,每一次秩序的变革,人们都会下意识地寻找或塑造一个“开创者”。

有时是第一个钻木取火的智者,有时是第一个建立城邦的王,有时,则是一个推翻旧神的叛逆。

他们需要这个“开创者”来证明,他们的存在并非偶然,他们的道路并非虚无。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洛倾城口中喷出,溅落在青石上,宛如雪地里的红梅。

她虚弱地低语,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与悲悯:“他们不怕无始……他们只是……怕一切从自己开始。”

怕自己成为那个需要承担一切责任的“一”,所以宁愿成为跟在“一”后面的无数个“零”。

远在村落外的林风,几乎在姬无月焚河与洛倾城咳血的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那股强加于身的信仰之力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他没有去追究这松动来自何方,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从怀中摸索了片刻,取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俗行引”被他炼化后剩下的残渣,里面混杂着世间最驳杂的人性。

林风闭上眼,神念探入其中,开始往里填充自己的东西。

他填充进自己被逼到绝路,第一次说出那句粗鄙不堪的脏话时,因为不熟练而导致的结巴。

这些懦弱、笨拙、不堪的瞬间,被他从记忆深处一丝不苟地剥离出来,与那残渣揉捏在一起。

很快,一团散发着最纯粹“人味”的泥土在他掌心成形。

他称之为,“稚行泥”。

“去吧。”林风轻声下令。

早已待命于各地的弟子瞬间领命。

一夜之间,在九域最繁华的城邦,最偏远的村落,无数座简陋的“起点坛”被搭建起来。

坛上没有神像,只有一块块空白的石碑和一捧“稚行泥”。

坛边的告示写得简单直白:百姓可立碑,以泥为墨,写下自己人生真正的起点。

起初,人们茫然不解。但很快,第一个人走了上去。

那是一个被夫家欺凌多年的妇人,她拿起稚行泥,在石碑上颤抖着写下:“我从改嫁那日,才算活了。”

第二个是个臭名昭着的赌徒,他写道:“我从输光家产偷了儿子救命钱那天,醒的。”

第三个是个曾经对林风破灭神庭之举嗤之以鼻的旧学究,他满脸涨红,笔力却遒劲:“我从恨林风开始,懂了自由。”

起源教的祭坛前,信徒们还在狂热地跪拜。

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姬无月带着满身煞气现身。

她看也不看那些惊恐的信徒,目光死死锁定那块“万物始于林风一念”的石碑。

“非要找光是吗?”她厉声嘶吼,不等众人反应,猛地撕开自己的胸膛。

没有鲜血淋漓,只有一颗跳动着的、被无尽黑暗包裹的魔心。

她逼出一滴精血,那滴血带着地狱般的硫磺气息,狠狠喷洒在碑文之上!

“看!我的开始是地狱!你们非要找光,那就自己点!”

“轰——!”

魔血与信仰之力剧烈冲突,石碑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当场炸裂!

飞溅的碎石没有伤到任何人,而是在半空中化为无数光影,光影中浮现的,不是林风的神迹,而是一个个普通人挣扎的画面:农夫在旱地里龟裂的双手,妇人在深夜里缝补的油灯,学子在寒窗下冻僵的指节……是万千挣扎求活的“开始”。

信徒们呆住了,看着那些影像,仿佛看到了自己。

林风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一座“起点坛”前。

坛前人来人往,石碑林立,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或光荣或卑劣的“起点”。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刚刚立下石碑的老农身上。

那老农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石碑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生猛的狠劲:“老子从带人抢回被山匪占走的粮那天,才算个人。”

林风看着那行字,许久,才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这天地说:“饭要香,始……得是自己踩歪的。”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在他神魂深处,那枚一直作为他道标的“新薪石”虚影,最后一次清晰地浮现。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光芒,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一步步走入那起点坛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再无踪迹。

林风知道,旧的柴薪已经燃尽,新的火焰,将由无数人自己点燃。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重担。

然而,就在这轻松升起的下一秒,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吹过他身边的风,不再是带着生机的暖风,而变得干涩、停滞,仿佛万物生长的时间被按下了暂停。

远方的天际线,光线开始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弯曲、黯淡,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大口,正在缓缓吞噬着这个世界的光明与未来。

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种与“起源”截然相反的意志,正在遥远的地方苏醒。

它不关心万物从何而来,只在意一切将归于何处。

那是一种名为“终结”的冰冷秩序。林风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