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纤一听这话,再对比方才雪雁那威逼利诱的模样,心中高下立判。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的泪花都憋了回去,只剩下满心的感激与崇拜:“嗯!谢谢紫鹃姐姐!”
她心里暗暗发誓:果然还是紫鹃姐姐最好,我以后也要做紫鹃姐姐这样的人!
至于雪雁姐姐......
春纤一边乖巧地跟着紫鹃往屋里走,还不忘回头,冲着雪雁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雪雁被晾在原地,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正如她方才所说,都是姊妹嘛,眼下不这般玩闹,以后指不定就没有机会了。
她正这般自我安慰地想着,刚想转身去寻个暖和地方待着,却不料一转身,竟是直直地撞上了一个人影!
“哎哟!”
雪雁被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定睛一看,见是林珂正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身后,更是吓了一跳。
“少......少爷!”雪雁拍着胸口,夸张地叫道,“你怎么走路不带声音的?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林珂瞧着她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好笑地道:“我倒是一直站在这儿。倒是你,说谎话怎地也不打草稿么?还多喝热水,拿我做筏子是吧?”
“哎呀!”雪雁的脸腾地也红了,“少爷,您方才都听到了呀......”
林珂白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原先在林府的时候,也是个多伶俐可爱的丫头,怎么如今来了这儿,倒愈发学得像那贾环了?”
“贾环?我才不是呢!”
一听林珂拿自己和那个她最瞧不上的贾环相提并论,雪雁简直是气坏了,当场便炸了毛。
她也忘了自己处境尴尬,便反驳道:“我和他怎么会一样?!他=也配和我比?少爷您莫要这般看不起人!”
林珂见她当真急了,也是有些无语。
他好些日子没见过贾环了,也没听说过那小子最近又闯了什么混账事。
怎么这名声还是这般差,连雪雁都拿来当反面教材了。
看在探春面上,林珂不愿多提贾环,便也懒得再逗这丫头,转而岔开了话题,换上了一副随意的口气问道:
“罢了,不提他。我且问你,你们姑娘先前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瞧着高不高兴啊?”
林珂心里头,到底还是惦记着黛玉。
方才在屋里头,自个儿虽是反败为胜,可也着实将那丫头欺负得狠了。
黛玉费尽了口舌,自己也没能原谅她,才惹得黛玉半途放弃跑了。
也不知她这会儿是觉得满足解气了,还是一个人躲起来越想越气呢?
林珂心里没底,因此才打算先问问雪雁这个眼线。
“姑娘?”雪雁一愣,随即回想了一下,道:“应该是蛮高兴的吧?”
她歪着头道:“我方才在院儿里玩雪......扫雪,远远地望见姑娘回来,那脚步轻快得,跟只小鹿似的。有一段儿没人的路,我还瞧见她蹦蹦跳跳的呢!”
雪雁说着,又赶忙捂住了嘴:“不过少爷,您可千万别让姑娘知道我瞧见了!不然她那脸皮薄的,非得罚我一遭不可!”
“蹦蹦跳跳?”
林珂闻言,心中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能蹦能跳,那便说明是真高兴,不是装出来的。
看来方才那番教训,火候是刚刚好。
林珂心情大好,赞许地看了雪雁一眼,冲她竖了个大拇指:“不错,有功。”
他笑道:“这样吧,之后宫里若是赏了点心,我偷偷多拿给你一些。”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可不许再去打春纤那丫头的主意了。她年纪小,胆子也小,你那套唬不住别人,可别真把人家给吓坏了,她也不容易哩。”
“哎!我都明白的!”
一听说有宫里的点心吃,还是“偷偷多拿”的,雪雁那双眼睛瞬间就亮得跟两盏小灯笼似的。
她点头如捣蒜,脆生生地应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欺负春纤了!我拿她当亲妹妹疼!”
“行了,快去忙你的吧。”林珂笑着挥了挥手。
“是!少爷慢走!”
雪雁欢天喜地地福了一礼,目送着林珂进了屋里,这才一蹦三尺高,捂着嘴偷乐去了。
......
紫鹃带着春纤进了丫鬟们住的耳房,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林珂能感觉出来,这个聪慧的姑娘定是在支开旁人,让他好好与林黛玉相处呢。
忠婢贵在一个“忠”字,但也得有了与之相匹配的聪慧,才能被林黛玉所器重。
难为她这样用心,林珂也不好让紫鹃的心意白费,自个儿便也信步跟了进去。
林珂轻手轻脚地进了外间,仍是不见人影,心想莫非黛玉睡下了?
虽说天还早,但毕竟方才受累了的,黛玉又是爱睡午觉的人,会多休息也正常。
他正疑惑间,里间卧房的珠帘后却忽地传来一阵轻灵婉转的歌声。
那声音清澈如玉,又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娇嫩,虽不似专业戏班那般字正腔圆,却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韵味。
林珂驻足细听,只听她唱的正是那《长生殿》中的一折:
“金钗、钿盒赐予奉君欢。只恐寒姿,消不得天家雨露团。恰偷观,凤翥龙蟠,爱杀这双头旖旎,两扇团圞。惟愿取情似坚金,钗不单分盒永完......”
一曲唱罢,余音袅袅,似有无限情思蕴含其中。
林珂心中不由得一荡。
待那余音散尽,他才含笑挑起帘子,走了进去。
“妹妹乃是世间头一等的女子,钟灵毓秀,仙姿玉貌,品貌皆是独绝。怎地也自称‘寒姿’?这可真是自谦得过了。”
黛玉正歪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翻看。
她显然早就知道林珂在外头,瞧见他进来,便也懒于起身,只抬起那双清凌凌的秋水剪瞳,斜睨了他一眼。
“哥哥过来了?”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仿佛理所应当一般,“哥哥从来都只会说这些个好听的话来哄我。”
“我才不信你不知道,这本就是杨贵妃的自谦之词,我不过是照着唱罢了。”
林珂走到床沿边坐下,顺手便握住了她放在被面上的一只小手,只觉得触手微凉。
他将那柔荑裹在掌心,轻轻揉搓着,一面笑道:“我自然知道这是杨妃之词。可在我看来,纵是那倾国倾城的杨太真,论起灵秀风韵,又如何能比得上我的林妹妹呢?”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只怕黛玉早已啐了回去,斥一句“油嘴滑舌”。
可偏偏是从林珂口中说出,那般自然,那般理所当然,一双眼里又满是真诚的笑意......
男子爱看美人,姑娘家又岂会不一样?
林珂容貌亦是俊朗秀逸,黛玉看着可称心了,也使得他说的话莫名就更显得真诚了些。
若这是个李逵在说这等话,纵然听着的是他的爱人,想必也会觉得不适配的吧?
黛玉的心尖儿顿时一颤,说不出的甜蜜,只觉得身子里满满的,藏在被子下的一对儿白嫩菱足也随之不由自主地微微摇晃,可见林珂的话效果有多好了。
事实上,不止是恋爱之时,便是成亲之后,偶尔夸赞一番对方效果也是极好的,总能保持情感和谐。
更何况现在还是满心青春情感的少女时期,黛玉心里欢喜极了,面上却偏不肯显露出来,反倒轻哼了一声,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回去,藏进了被子里。
“千百年来,文人墨客都说她好,便是李太白那等仙人,也不吝赞美之词。怎么到了哥哥这儿,反倒就不一样了?可见你这人,最是会颠倒黑白,惯会拿话哄人。”
黛玉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就没下来过,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林珂笑道,“世间女子千千万万,实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任她们再美再好,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凑近了些,直视着黛玉的眼睛,声音放得愈发轻柔:“然而于我而言,唯有入了我心的,才是这世间顶好顶好的。”
这番话,可比随口说个什么“杨妃不如你”要来得动听百倍。
黛玉被他这专注而又深情的目光瞧着,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开了,那点子因为想要捉弄他却惨遭反杀而产生的恼意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脸颊也不由自主地飞上了两团红霞。
若不是少女的矜持还在发力,只怕黛玉都要闭上眼等他吻上来了。
黛玉心中甜如蜜浸,身子都快化了,嘴上却依旧是硬的,嗔道:“甜言蜜语!尽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若是真个儿说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许是还要更高兴些哩!”
这话一出口,林珂反倒有些尴尬起来。
他摸了摸鼻子,难得地露出一丝窘态:“这个......话不对心,岂非成了欺骗?若我真这般说了,只怕反倒要让妹妹笑话我,说我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了。”
林黛玉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忙板起脸,故作嗔怪地横了他一眼:
“哼!原来你也很清楚自己是个贪心不足的嘛!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是熨帖无比。
早在江南遇见薛宝琴,发现这丫头一口一个“三哥哥”喊个不停的时候,林黛玉就意识到哥哥身边不会少了姑娘了。
若说香菱只是个丫鬟,没什么威胁,那宝琴就是实打实的劲敌了。
但林黛玉却没有因此和薛宝琴斗起来,一来是因为那时候的黛玉还只是林珂的妹妹,对他的感情朦朦胧胧,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她哪里会想到自己的老子娘早就想着内部消化,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那时候的黛玉因为没有立场,也不好怎么宝琴。
二来嘛......她还蛮喜欢宝琴这个妹妹的,天真的少女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却觉得和宝琴一起分享兄长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了。
然后温水煮青蛙,等黛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过也没差,他也不是寻常人嘛!
黛玉要的,本就不是那虚无缥缈的空口承诺。
林珂若是真个儿赌咒发誓,说什么眼里只有她一个,旁人皆如粪土,黛玉反倒要打心眼儿里轻视他了。
他身边围了多少好女儿,她岂会不知?
就是这般坦坦荡荡地承认自个儿的心意,不作伪,不欺瞒,这才是她所倾慕的、独一无二的好哥哥。
林珂见她眉眼间的郁色尽去,只剩下娇嗔,知道这丫头已是不气了,心中也是一松。
他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唐明皇与杨玉环的故事虽是千古佳话,可到底落了个马嵬坡的凄惨下场,算不得尽善尽美。依我看,比不得咱们好。”
“哦?”林黛玉闻言,却是撇了撇嘴,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忽地笑道:“你道我方才为何不唱别的,偏偏只唱这一段儿?”
林珂一怔,细细回想方才的词,一时不解,便问道:“这又是为何?”
黛玉见他当真没听出来,不由得掩嘴娇笑起来,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清脆。
“哥哥真是个呆子!”她伸出葱白似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林珂的额头,“这词里不是都唱得明明白白了么?”
她将那句子又唱了一遍:“‘金钗、钿盒赐予奉君欢’。”
她刻意在“金钗”二字上稍稍加重了些许语气,一双美目流光婉转,似笑非笑地瞧着林珂:“咱们之间的情意,早有定数。哥哥可还记得,你我之间,亦有‘金钗’为证。这,便是咱们的感情见证了。”
林珂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瞬。
他哪里还不明白?
黛玉这分明是在暗暗地损宝姐姐呢!
一个“金钗”,一个“金玉良缘”,这丫头的心思,当真是九曲十八弯,饶是隔了这么久,也还是念念不忘。
林珂登时不敢说话了。
她们女儿家之间的斗法,自个儿一个大男人占尽了便宜,这时候还是不要轻易参与进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