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雕落在断柱上时,郑和正站在观星台边缘。他接过竹筒打开,里面是陈墨的命令:启动糯米纸传播计划。
他没有多问,转身走进观测室。六分仪摆在桌上,表面有烧痕。这是父亲留下的东西,曾在南海风暴中指引航向。现在它要指向草原深处。
京城上空被血雾遮住,星辰看不见。牵星术用不了。他取出一片焦黑的鹰羽,放在六分仪底座。这是刚才那只传信雕掉落的羽毛。他调整角度,让羽根对准北方。仪器微微震动了一下。
北辰位置找到了。
他铺开《坤舆万国全图》,又拿出前朝航海密卷。两张图叠在一起,线条交错。他用炭笔在春分点画线,延伸出去,穿过黄道带,直指长生井。这条线贯穿天地,他命名为“永续之道”。
图纸卷好,他交给守候在外的侍卫。那人接过,快步离去。他知道目的地是紫禁城内廷,陈墨还在等消息。
完颜玉接到指令时,正坐在雪地里。她身边躺着三十六只追风隼,羽毛结冰,呼吸微弱。暴风雪从凌晨开始就没停过,飞行路线被彻底切断。
她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雪。远处传来低鸣,一只隼挣扎着抬头。她走过去蹲下,摸了摸它的翅膀。体温已经降得厉害。
她想起阵亡的驯鹰师。那人死前还抱着温玉哨。她从怀里掏出那支哨子,握在手心焐热。然后轻轻吹响。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吞没。
但三十六只隼同时抬起了头。
她站起身,从背囊里取出糯米经文卷轴。纸是特制的,薄如蝉翼,上面印满经文。这些文字不只是信仰,还浸泡过李青萝调配的药液。吃了这种纸的人,身体会产生对断肠草的抗性,而他们的后代也会继承这种能力。
她撕开衣袖,用匕首划破手掌。鲜血流出来,滴在卷轴上。她把染血的纸绑在领头隼的腿上。
“这不是征服,”她说,“是救赎。”
她举起手臂,放飞隼群。
黑影一个个冲进风雪,消失不见。她望着它们离去的方向,慢慢跪下。连拜三次。额头触到冰雪。
然后她倒了下去。
李青萝在临时医帐里工作。煤油灯只剩半盏油,火苗摇晃。她面前摆着几只瓷碗,里面是不同批次的糯米纸碎屑。她要用这些做测试。
她记得爆炸后救治伤员时发现的事。有些士兵明明没吃过解毒药,体内却有抗体反应。她怀疑是之前接触过早期版本的糯米纸。
她叫来一名伤员的孩子。男孩七岁,脸色发青。她在银针上蘸了经文墨汁,刺入孩子指尖。取了一滴血。
接着她抓来两只幼鼠。一只是普通品种,另一只是这名伤员妻子怀孕时服用过药液的母鼠所生。她给两只老鼠都喂食断肠草粉末。
半小时后,普通幼鼠抽搐死亡。另一只活了下来。
她再取那只存活幼鼠的血样,注入新一批幼鼠体内。第二天,这批幼鼠也获得了抗性。
她继续试验。第三代、第四代……只要祖先接触过药液,后代就能抵抗毒素。
她写下记录:免疫可遗传。
她把报告放进青铜匣,贴身收好。这是要交给陈墨的证据。文明不是靠武力维持,而是靠一代代传递的知识。
她合眼片刻。太累了。但她不能睡。还有更多样本要处理。
黎明前最冷的时候,她听到外面有动静。有人抬着担架进来。她走出去看。
是完颜玉。全身冻僵,嘴唇发紫。医官正在检查脉搏。
“还有气。”那人说。
李青萝点头。她让人把完颜玉安置下来,盖上厚被。然后回到桌前,继续整理数据。
天快亮了。
郑和走出观星台。晨雾弥漫,宫墙轮廓模糊。他回头看了一眼北方。风雪应该停了。
他想,那些纸该落地了吧。
完颜玉在昏迷中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守在床边的医官凑近才听清。
“孩子……要活着……”
她眼角有泪滑出。
李青萝收拾好最后一份记录。她把青铜匣锁紧,准备去面见陈墨。刚起身,听见窗外一声锐啸。
她走出去。
一只追风隼落在屋檐上。羽毛湿漉漉的,右翅折断。但它爪子上还缠着一小段未投送完的糯米纸。
她取下纸卷,展开一角。上面字迹清晰。
她认得这行字。
是《千字文》的第一句。
她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照下来。
那只隼抖了抖身子,试图起飞。失败了。它缩回屋檐下,闭上眼睛。
李青萝拿着纸卷往宫里走。脚步很快。她知道陈墨在等。
紫禁城深处,陈墨坐在书房。月白直裰换了新的,腰牌挂在腰间。他手里拿着一份战报,看完后放下。
门开了。
李青萝走进来,双手呈上青铜匣。
他接过,打开。
里面是实验报告。他一页页看完,合上。
“多久能铺开?”他问。
“三个月。”她说,“只要人吃下糯米纸,抗性就会进入血脉。下一代自动免疫。”
他点头。
“那就继续。”
她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
他从书案抽屉取出一张纸。也是糯米纸材质,但更薄。上面印的不是《千字文》,而是完整的防疫手册。
“加进去。”他说,“所有能防的病,都做成配方,混进纸里。”
她接过纸。
手指碰到纸面时,感觉有一丝暖意。
她低头看着那张纸,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不是药方。
这是未来。
她攥紧纸张,转身离开。
门外天光渐亮。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雪融的气息。
陈墨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有脚步声接近。
郑和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新绘的星图。
“路线确认了。”他说,“永续之道可以覆盖整个草原。”
陈墨接过星图展开。
线条笔直,从春分点出发,终点是长生井。
“什么时候能再投一次?”
“等天气稳定,五日内可进行第二轮。”
陈墨看着星图很久。
“不用等。”他说,“今晚就走。”
郑和点头出去准备。
陈墨坐回椅子。手指摩挲腰牌侧面的小舱。那里装着硝酸甘油,但现在不需要了。
他需要的是时间。
是让这些纸,真正变成土地里的根。
李青萝回到医帐。她把那张新防疫纸放进炉子里烧成灰,混入下一锅药液。
药釜咕嘟作响。
蒸汽升起,飘向屋顶,穿过缝隙,散入空中。
她拿起银针,蘸了新药,在空白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