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渐渐平静下来,远处吕宋岛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陈墨站在船头,手里握着一块用椰壳包裹的小物件,指尖轻轻摩挲着表面粗糙的纹路。
昨夜那场劫船风波刚过,账本线索已取回,但他的心没有放下。舰队仍在南洋航线上,前方是陌生海域,补给点尚未确认。此刻甲板上人影穿梭,郑和正与几名水手围在星盘前低声交谈,声音不大,却透着坚持。
“牵星术用了三百年,从未误过航。”郑和抬头看向陈墨,“现在换什么浮标、磁针,我不信。”
陈墨没反驳。他知道郑和不是固执,而是信任自己熟悉的东西。前朝海图、星象记录,都是他从小背熟的规矩。可规矩挡不住风暴,也救不了迷航的船。
就在这时,岸边传来鼓声。一群土着从林中走出,为首的披着羽毛长袍,脸上画着红黑条纹,正是当地祭司。他手中捧着一只木雕罗盘,高举过头,口中念诵着听不懂的祷词。
“海神发怒了。”翻译官凑近陈墨耳边,“他说,不献祭,就不让船靠岸。”
陈墨皱眉。这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类事。殖民初期,各地部族都信神明掌管风浪。有人愿意谈,有人只认血祭。但他知道,这祭司眼神太稳,不像寻常巫祝。刚才上船时,他还特意看了眼船体吃水线的位置。
“让他上来。”陈墨说。
祭司登船后,直视陈墨,语气坚定:“只有神赐之物能引路。你们的器械是亵渎。”
陈墨点头,从袖中取出那枚椰壳浮标,放在掌心。“那这个,就算是神赐的。”
他让人把浮标系上绳索,抛入水中。浮标随波起伏,顶部一道细缝露出半截金属指针,始终指向东北偏北。
“它会一直这么指下去。”陈墨说,“不信,可以一起看。”
郑和冷眼旁观,命人继续观测星位。祭司则下令族人在甲板角落点燃熏香,开始吟唱。两股力量在船上并存,谁也不肯退让。
天色渐暗,云层压了下来。
半夜,风起得突然。先是几道闷雷滚过天际,接着狂风掀开帆布,巨浪拍打船身,整艘船剧烈摇晃。水手们匆忙固定缆绳,孩子哭喊,货物翻倒。
陈墨冲上甲板时,看见郑和死死盯着天空——云厚如墙,星月全无。牵星术废了。
“罗盘呢?”他问。
一名水手指着舱内桌上那块木雕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早已失灵。那是祭司带来的,说是祖传圣物。
祭司本人站在船尾,脸色发白。他望着漆黑海面,嘴唇微动,像是在祈祷。
“浮标还在吗?”陈墨吼。
“在!绳索连着,方向没变!”胡万三的声音从侧舷传来。
陈墨立刻下令调整航向,跟着浮标指引前进。其余船只依次跟进,排成纵队,在惊涛骇浪中缓缓前行。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势未减,但船队始终没偏离那个角度。几次险些撞上暗礁,都是靠浮标提前预警才躲开。有水手开始小声议论,说这东西比星图还准。
黎明前最黑的时刻,前方海面终于出现一片浅湾轮廓。沙滩平缓,两侧岩壁遮挡风浪,正是理想的停泊点。
船队缓缓驶入,所有人松了口气。
天亮后,阳光洒在甲板上。祭司忽然走到浮标前,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低头行礼。周围土着见状,纷纷效仿,场面肃穆。
“神迹……”有人喃喃道。
陈墨站在一旁,不动声色。他看着祭司低垂的后颈,那里有一块纹身——狼首仰天,线条粗犷,边缘带着烧灼痕迹,显然是旧伤覆盖新纹。
他记下了。
完颜烈部族的标记,他见过一次,在阴山战场缴获的战旗上。同样的图案,同样的姿态。
“起来吧。”陈墨开口,“这是大家一起找到的路。”
祭司缓缓起身,目光一闪,很快恢复恭敬。“您带来了神的眼。”
“不是我带来的。”陈墨说,“是试出来的。”
他转身走向指挥舱,途中低声对身旁护卫道:“盯住这个人,别让他接触任何航海图或通讯鹰。”
郑和跟了上来,手里拿着昨晚记录的数据册子。“星位看不到,牵星术确实没法用。”他语气生硬,“但那浮标……是怎么做到的?”
“里面有个磁针。”陈墨说,“铁矿石磨的,沾了地气,永远指着一个方向。”
“地气?”郑和皱眉。
“你不信没关系。”陈墨看着远处登陆的队伍,“等你哪天看不见星星,就知道它有没有用了。”
郑和没再说话,低头翻开册子,默默记下几个数字。
登陆行动开始。第一批士兵带上物资登岸,勘探地形,搭建临时营地。陈墨下令将浮标收回,用油布包好,交给亲卫保管。
“这东西不能丢。”他说,“以后每艘船都要配一个。”
话音未落,耶律楚楚快步走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金翅雕刚送来的。”她递上情报,“倭寇据点有动静,三皇子私港最近频繁进出商船,其中一艘挂着江南李氏的旗号。”
陈墨接过纸条看完,折起塞进衣襟。
李玄策又动手了。账本的事还没查清,他又往南洋掺沙子。
“让柳如烟准备出发。”他低声说,“三天内,我要知道那艘船运的是什么。”
耶律楚楚点头离开。
陈墨重新望向海岸。阳光照在沙滩上,映出一片银白。祭司正被带往临时营帐,两名暗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的步伐很稳,右手偶尔摸一下后腰,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还在。
陈墨眯起眼。
突厥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们要的不只是航线,还有整个南洋的控制权。
他抬手摸了摸胸前的青铜腰牌,里面装着硝酸甘油和金穗稻种子。这两样东西,一个能炸开城墙,一个能让千万人吃饱饭。
而现在,有人想用信仰和谎言,把它们全都毁掉。
“传令下去。”他对副官说,“今晚召开军议,所有主官到场。另外,把那本《坤舆万国全图》从书房拿来,就挂在外厅墙上。”
副官应声而去。
太阳升高,海风转暖。工兵开始架设信号塔,工匠检查蒸汽机状态,医官清点药品箱。一切都在推进,但陈墨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
他走回船舱,打开抽屉,取出一枚空心银簪。这是柳如烟给他的样品,能注射药液。他轻轻拧开底部,倒出一点粉末在掌心。
白色,无味。
他合上手掌,重新装好银簪,放进贴身口袋。
晚上军议时,他会当众展示这个。不说用途,只问谁能做出这样的机关。
有些人,藏得太深,就得逼出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郑和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块新刻的木板。
“我按你的方向,重新算了一组航程数据。”他把木板递过来,“如果每次都靠那个浮标……也许能画出新的海图。”
陈墨接过木板,看了看上面的刻痕。
是牵星术的格式,但加入了角度记录。
他点点头。“拿去刻碑,立在第一个补给点门口。”
郑和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同意。
“科学不是要推翻什么。”陈墨说,“是要让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