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暮春。
边陲小镇,青石巷尾。
夕阳的余晖将简陋茶摊的布幌子染成暖金色,也勾勒出桌边一个素衣女子清瘦的侧影。她正低头专注地捻着草药,动作不疾不徐,指尖沾染了些许草屑,神情是一贯的平静。
偶尔有熟识的镇民路过,会恭敬地唤一声“弦先生”,递上自家种的菜蔬或是新蒸的馍馍,她会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只在对方坚持时,收下少许。
风尘仆仆的商队歇在隔壁桌,高声谈论着京城的繁华,新政的利弊,还有那位年轻有为、却至今未娶的睿亲王。
“听说前几日,又有不怕死的御史想给睿亲王做媒,你猜怎么着?王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把那御史多年前强占民田的烂账给抖落出来了!啧啧,那叫一个狠!”
“可不是嘛!如今朝堂上,谁不知道睿亲王心里装着人?就是三年前那位……哎,说起来,那位沈博士,当真是奇女子啊……”
“天下太平了,她却不见了踪影。可惜,可惜了啊……”
议论声飘进耳中,沈清弦捻药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未曾听闻。只是那低垂的眼睫,在夕阳下投下了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暮色渐沉,茶客散去。
她开始收拾桌案上的茶具和药篓。动作间,腰间一枚成色普通的玉佩从素色衣袍下滑出,在暮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并非萧景珩送的那支白玉簪,却也是玉质,样式简单,被她用一根红绳系着,贴身戴了三年。
就在她准备收起最后一只陶碗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风尘之色的大手,先她一步,稳稳地端起了那只碗。
沈清弦的动作彻底顿住。
她没有抬头,目光落在眼前玄色的、绣着暗纹的衣摆上,以及那双沾了些许尘土却依旧难掩贵气的锦靴上。
空气仿佛凝滞,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晚风拂过巷口的呜咽。
那只手将陶碗轻轻放在摞起的碗碟最上方,动作轻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然后,他在她对面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沈清弦终于缓缓抬起头。
暮色四合,光线昏黄,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却清晰映出那双她并不陌生的、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比三年前更加沉静,也更加锐利,里面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或者说,不愿去深读的情绪。
他瘦了些,下颌线条愈发硬朗,周身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仪沉淀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迫人。只是此刻,那威仪尽数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的凝视。
三年光阴,仿佛在这一眼之间,被压缩成咫尺。
他看着她依旧清冷的眉眼,看着她比记忆中似乎更单薄些的肩膀,看着她腰间那枚他从未见过、却显然被她贴身佩戴的普通玉佩,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千言万语在胸中冲撞,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沙哑的、跨越了千山万水的问候。
“……路过。”
沈清弦握着药篓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那句明显是借口的“路过”。
沉默了许久,久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要被暮色吞噬。
她才极轻地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三年前,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温度。
“喝茶么?”
萧景珩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他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汹涌的浪潮缓缓平复,化作一片深沉而温柔的暖意。
“好。”
没有追问她为何在此,没有诉说这三年的寻找与思念,没有提及朝堂的风云与未来的打算。
只是一个简单的问答。
一个暮色四合时,在边陲小镇简陋茶摊旁,久别重逢后,心照不宣的开场。
她起身,拿起炉上一直温着的旧陶壶,注入清水,放入粗茶。动作熟练,姿态依旧清冷如画。
他安静地坐着,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仿佛要将这三年错过的时光,一寸寸补回来。
茶水煮沸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尾咕嘟作响,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相隔的三年光阴,也模糊了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千言万语。
茶香渐渐弥漫开来,混着草药的清苦和暮春晚风的味道。
天下很大,也很小。
太平盛世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而有些路,纵然蜿蜒曲折,跨越山河,终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黄昏,再次交汇。
不问归期,不论过往。
只道一声,别来无恙。
(真正的全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