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什么?”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寂静的夜风里,却像重锤敲在楚夜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触即碎的女王,与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执掌生死的幽夜陛下判若两人。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除了疲惫与空洞,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交谈”本身的茫然。她似乎早已忘记了如何平等地与人沟通,尤其是与一个她视为“藏品”和“变数”的存在。
楚夜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没有急于抛出那些关乎世界存亡的大道理,而是指向旁边一块相对平整、可以坐下的断墙残垣。
“先坐下吧,”他的声音尽量放得平和,“你看起来……很累。”
洛菲丝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她依言走了过去,动作间带着一种罕见的迟滞,裙摆拂过地面的尘埃,悄然坐下。星光洒在她苍白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楚夜在她身旁不远处坐下,保持着一段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又能清晰对话的距离。
“我去了‘回响壁垒’。”楚夜开门见山,但没有用质问的语气,只是平静地陈述,“我听到了‘守璧’的残响,知道了‘虚无裂痕’,知道了暗影之心破碎的真相。”
洛菲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空洞的目光投向远方的黑暗,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我知道你很害怕。”楚夜继续说道,声音低沉而肯定,“面对那种能吞噬一切,连规则都能湮灭的东西,没有人不会害怕。你想保护你的子民,你想找到出路,哪怕那条路……看起来很极端。”
洛菲丝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侧过头,看向楚夜,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苦涩的弧度:“极端?……那是唯一的路。重聚暗影之心,以两界之力冲击‘裂痕’,或可争得一线生机。苟延残喘的‘平衡’?那不过是延缓死亡的麻醉剂。”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属于女王的骄傲,但那骄傲之下,是深深的无力感。
“真的是唯一的路吗?”楚夜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退缩,“‘守璧’牺牲自己,争取到的时间,难道就是为了让后来者重复同样的、甚至可能更糟的选择?他留下‘共存之路’的火种,难道毫无意义?”
“共存?”洛菲丝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与什么共存?与注定吞噬我们的‘裂痕’?还是与那些孱弱、短视、内部争斗不休的蝼蚁?”她的目光扫过山下城市的灯火,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漠。
“也包括我吗?”楚夜突然问道。
洛菲丝愣住了。
楚夜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你眼里,我这个来自‘孱弱’世界的‘蝼蚁’,这个你原本可以轻易捏死,却选择‘养成’的‘藏品’,难道就没有一点……值得你看一看,听一听的价值吗?”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你通过心镜之契看着我挣扎,看着我成长,看着我在你的掌控下寻找生机……除了‘有趣’和‘收藏欲’,难道就从来没有过……哪怕一瞬间,觉得我这个‘变数’,或许真的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洛菲丝彻底沉默了下来。她避开了楚夜的视线,重新望向无尽的夜空,星光在她深邃的眸子里明明灭灭。长久以来,她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孤独地背负一切,习惯了将所有的希望与绝望都压在“重聚心脏、对抗裂痕”这唯一的赌注上。她将楚夜视为关键的棋子,视为有趣的宠物,视为可能打破僵局的变量,却从未真正将他视为一个可以对等的、可能提供不同视角的……“存在”。
楚夜的话,像一根细小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了她冰封已久的心防。
“那条路太慢了……太不确定了……”良久,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像是在反驳楚夜,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裂痕’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
“但我们至少可以试试看?”楚夜的声音带着一种温和的坚持,“集合两个世界的力量,不仅仅是毁灭性的冲击,还有智慧,有文明,有……像苏晓那样,看似普通却蕴含着某种奇异秩序共鸣的个体。或许,‘钥匙’的真正含义,不是打开毁灭之门,而是开启另一种可能?”
他提到了苏晓,但没有用她作为威胁或筹码,只是将她作为“可能性”的一部分。
洛菲丝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冰原,而是如同冰层下开始涌动的暗流。她能感觉到心镜之契另一端,楚夜传递过来的那份坚定、担忧,以及……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的,近乎“守护”的意念。这份意念,不是为了反抗她,而是想要……将她也从那条孤独的毁灭之路上拉回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夜风吹拂,带来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在这片废弃的寂静之地,两个来自不同世界、曾经只有掌控与反抗关系的存在,第一次真正尝试着去理解对方的恐惧与坚持。
楚夜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让一位习惯了绝对权力和孤独的女王放下心防,需要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洛菲丝轻轻吸了一口气,依旧没有看楚夜,但声音不再那么空洞和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
“……说说看,”她轻声说,“你所谓的……‘第三条路’。”
楚夜的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冰层,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虽然微小,但光芒已经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