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苏采薇那封没头没尾、却字字千钧的加密邮件后,宝总与李李在金茂大厦的密室内,进行了长时间的商讨。邮件中“新证可期”四个字,像暗夜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也预示着风暴的升级。他们知道,苏采薇的“反出”,绝非一时冲动,她手中必然握有能改变战局的筹码。而这份筹码,需要在一个绝对安全、万无一失的地点进行交接。
会面地点选在了进贤路玲子私房菜馆后院一间从不对外开放的储藏室。这里看似简陋,却因地处弄堂深处,左邻右舍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且有多条隐蔽的出入通道,反而成了最不易被察觉的所在。玲子提前打了烊,芳妹和菱红在店前佯装打扫,实则望风。夜色深沉,细雨无声地浸润着老旧的窗棂。
当苏采薇在潘经理的引导下,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黑色连帽风衣,帽檐压得很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储藏室门口时,宝总和李李已经等候在内。室内只亮着一盏老旧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在堆放着杂物、弥漫着淡淡干货气味的空间里,勾勒出三人凝重而期待的身影。
苏采薇摘下帽子,露出略显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她没有寒暄,目光直接落在宝总和李李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往日那种含蓄的、带着距离感的优雅,而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决绝。
“宝总,李李小姐。”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她从一个贴身携带的、看似普通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长方形物件。那锦缎的颜色已不鲜亮,边角有些磨损,透着一股岁月的沉淀感。她将锦缎包裹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擦得干净的小方桌上,动作轻柔,仿佛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
“这是我父亲,苏慕谦先生,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遗嘱副本。”苏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庄重,“原件存放在瑞士银行的保险柜,这是经过律师认证的副本。里面的内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宝总和李李,“或许能解释很多事,也能……了结很多事。”
宝总和李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示意苏采薇继续。
苏采薇深吸一口气,缓缓揭开锦缎,露出一个深紫色的檀木匣子。她打开匣子,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几页微微泛黄、用毛笔小楷工整书写的宣纸,纸页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墨迹沉静,上面盖着苏慕谦先生的私章和一枚清晰的红色指纹印。
“家父创立麒麟会的初衷,”苏采薇开始讲述,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将人带回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并非为了缔造一个攫取财富、垄断市场的资本帝国。二十多年前,他目睹外资大肆收购民族品牌,本土企业举步维艰,深感痛心。他联络沪上几位志同道合的实业家,创立麒麟会,是希望‘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凝聚本土资本的力量,扶植有潜力的民族产业,探索一条‘以商济世、实业救国’的道路。”
她指着遗嘱中的一段文字,念道:“‘……商业之道,在于流通,在于创造,而非掠夺。吾等汇聚资本,当如活水,滋养实业之苗,而非竭泽而渔之浊流。若后世子弟,忘此初心,以麒麟会之名行垄断倾轧之事,则此会存之无益,当自我革鼎,或散尽资财,回归社会……’”
宝总和李李静静地听着,心中震撼不已。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苏采薇会对麒麟会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如此抵触,为何她会暗中相助。这并非简单的背叛,而是对父亲理想的坚守!
苏采薇翻到遗嘱后半部分,指着一处用朱笔圈出的条款:“看这里。家父预见到资本可能异化,特意设立了一笔独立的‘初心基金’,资金来源是他个人早年在海外投资所得,完全独立于麒麟会后续吸纳的任何资金。基金章程明确规定,此笔资金及产生的收益,只能用于支持符合国家产业发展方向、具备创新精神、但暂时缺乏资金的年轻企业家和中小科技企业,绝不能被用于恶意收购、内幕交易或其他任何有违商业伦理和法律法规的活动。”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宝总:“宝总,你的贸易通模式,正是家父当年所期望看到的,能够优化供应链、惠及中小企业的创新。这也是为什么,我……”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最后,苏采薇指向了遗嘱最核心、也是最决绝的一条:“若麒麟会后世主事者背离本章程精神,且经监督人(即我)认定已无可挽回,我可单方面启动‘清源程序’,有权动用‘初心基金’用于拨乱反正,并有权选择适当时机,公开本章程全部或部分内容,以正视听,清理门户!”
“清源程序”、“清理门户”!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储藏室内炸响!
这份遗嘱,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财产分配文件,而是一份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和未雨绸缪智慧的“创始宪法”和“紧急制动阀”!它从法理和道义的最高点上,赋予了苏采薇在麒麟会彻底堕落时,进行内部革命的权力!它像一把尘封多年的尚方宝剑,一旦出鞘,便具有判定现任麒麟会领导层“非法”和“背叛”的终极效力!
宝总拿起那几页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宣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脆硬和墨迹的凹凸。他仿佛能看到那位素未谋面的苏慕谦老先生,在灯下奋笔疾书时,那忧国忧民的深沉目光。这份遗嘱,不仅解释了苏采薇所有“反常”行为的动机,更成为了他们对抗巫医生最有力、最无可辩驳的武器!它从根子上证明了,不是宝总这个“外来者”在破坏上海滩的商业秩序,而是以巫医生为首的麒麟会当下核心层,早已背叛了创始人的理想,堕落成了他们最初立志要对抗的“资本掠食者”!
“有了这个,”李李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后的沙哑,“我们就不再是‘造反’,而是‘拨乱反正’!巫医生他们挂在嘴边的‘规矩’和‘传统’,成了最大的讽刺!”
苏采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释然的微笑:“这份遗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嘱托,也是我能为麒麟会……不,是为我父亲毕生心血所做的,最后的交代。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们。如何使用,何时公开,由你们决定。我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会赞同我的选择。”
她这份“投名状”,其价值远超任何巨额资金或商业情报。它奠定的是道义的根基,是舆论的高地,是最终胜利的“乾坤”所在。它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将不再是简单的商业博弈,而是一场关乎正义与邪恶、传承与背叛的正面决战。
宝总将遗嘱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入一个准备好的防水防火保险袋中。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苏采薇,郑重地说道:“苏小姐,谢谢你。这份信任,重于泰山。我宝总在此承诺,必不辜负苏老先生遗志,必将以此为依据,涤荡污浊,还市场一个清明!”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清冷的月光洒落进来,照亮了桌上那份泛黄的遗嘱,也照亮了三人眼中那簇已然升腾的、必胜的火焰。最终的决战,因为这份关键“密钥”的出现,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麒麟会的丧钟,已被悄然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