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天际烧成一片瑰丽的橘红,校场上喧腾了一整日的尘埃,在渐渐沉静下来的空气里,化作了光柱中飞舞的金色微粒。
三百名被选中的士卒已经领了凭证,兴高采烈地奔赴他们崭新的人生,空气里还残留着他们对于饱饭、新衣和未来的热切议论。偌大的校场空旷下来,只剩下三道被斜阳拉得极长的影子。
姜云站在高台的边缘,看着台下。赵云的身影如一株挺拔的白杨,静立在旁。而在他们不远处,周仓像一尊沉默的铁塔,站在那尊被他轻易举起的青铜鼎边,目光在姜云和赵云之间来回移动,带着一种终于寻到方向的野兽般的安定。
“这块璞玉,可就交给你了。以后,就要劳烦你来费心雕琢了。”姜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赵云的目光从周仓身上收回,转向姜云。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郑重地抱拳,微微躬身:“先生言重。主公之命,云自当竭尽所能。此人乃是天生的猛士,一块良材,雕琢二字,愧不敢当。云能做的,不过是助他将这身蛮力,引入正途,化为守护之力。”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不卑不亢,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话语间没有半点身为名将的自傲,只有一份对于职责的绝对认真。
姜云心中微微一动。
赵云,赵子龙。
常山赵子龙。
这个在后世演义与史书中被描绘得近乎神明,白马银枪,七进七出,一身是胆的完美将军,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不是一幅画像,也不是一段文字,他有温度,有声音,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而这个人,是刘备派来给他的教官。
这个念头在姜云的脑海里盘旋,让他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的眩晕感。
事情的发展,似乎从某个节点开始,就拐上了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他本以为,向刘备索要一支私兵,会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博弈,他需要用尽心机,步步为营。可刘备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信任,给了他所有,甚至给得更多。
他派来了赵云。
这不仅仅是派来一个武艺高强的教头那么简单。这道任命,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宣言。刘备用这道任命告诉了徐州的所有人:姜云的事,就是我的事;姜云的安危,由我最信任的将军亲自守护。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压在姜云的心头,既让他感到温暖,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抱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心态,将这一切当成一场可以随时退出的游戏。
他看着眼前的赵云,英武的面庞在夕阳下轮廓分明,眼神清澈如洗,找不到一丝一毫的阴翳或杂念。姜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肚子里装着无数的阴谋诡计和厚黑学,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竟显得有些无所遁形。
“子龙将军,”姜云调整了一下心绪,换上了一副探讨公事的语气,“对于这支亲卫队的操练,不知你有何章程?”
赵云闻言,略作沉吟,并没有立刻回答关于队列、武技之类的问题。他反问道:“敢问先生,您希望这支‘工程亲卫队’,最终成为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这个问题让姜云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赵云会直接给出一套标准的精兵训练方案,没想到他会反过来问自己的想法。
“他们名为‘工程亲卫队’,”赵云继续说道,目光诚恳,“云以为,其根本,当在‘工程’与‘守护’,而非‘征伐’与‘杀戮’。若只是操练战阵搏杀之术,与寻常精锐无异,恐怕……有违先生与主公的初衷。”
姜云心中对赵云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此人不仅武艺绝伦,心思更是通透。他一眼就看穿了这支队伍名字背后真正的含义。
“不错。”姜云赞许地点了点头,他走到高台边,眺望着远方被水患冲刷过的田野,那里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炊烟升起。
“我希望他们首先学会的,不是如何杀人,而是如何救人。”姜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要他们有最严明的纪律,可以顶着飞石,在决堤的口子上打下木桩;我要他们有最强悍的体魄,可以背着沙袋,在泥泞中奔走一天一夜;我要他们有最坚韧的意志,可以忍受酷暑寒冬,开山凿石,修建水渠。”
“他们的刀枪,不是为了指向敌人,而是为了保护身后那些手无寸铁的民夫。他们的勇武,不是为了在战场上争功,而是为了在天灾面前,为人族争命。”
姜云转过身,看着赵云和不远处竖起耳朵听着的周仓。
“我需要的,是一支能打硬仗,更能干实事的队伍。是一支上了战场能杀敌,下了战场能建设的队伍。他们是兵,也是工匠。是战士,也是守护者。”
“子龙将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整个校场一片寂静,只有晚风吹过旗杆,发出呜呜的声响。
周仓站在那里,一双环眼瞪得溜圆,他那简单的脑子里,仿佛被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他从没想过,当兵,还可以是这个样子的。不是为了抢钱抢粮,不是为了攻城拔寨,而是为了……救人?建东西?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无比新奇,也无比的……自豪。
赵云静静地听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渐渐亮起了夺目的光彩。那是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欣赏,一种道义相合的共鸣。
他戎马半生,见过太多为了一己私欲而征战不休的诸侯,见过太多只知杀戮与劫掠的军队。他所追求的,不正是这样一支能够守护百姓、匡扶仁义的力量吗?
他一直以为,只有主公刘备,才有这样的胸怀。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青年,心中所想,竟与主公的仁道,不谋而合,甚至在某些方面,想得更深,更远。
良久,赵云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姜云,郑重地、深深地躬身一揖。
这一次,比刚才更加恭敬。
“云,明白了。”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姜云,“主公常言,得先生,如高祖得张良。今日听闻先生此番宏论,云方知,主公之言,或许……还说得谦虚了。”
“能为先生操练此等仁义之师,是云之幸事!”
姜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和这番高得离谱的评价给弄懵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
什么情况?
这张良的比喻,从刘备嘴里说出来,是君主的客套和笼络。可从赵云这等心高气傲的绝世猛将口中说出来,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什么叫“说得谦虚了”?
难道在你心里,我比张良还厉害?
开什么玩笑!我只是个懂点水利工程的历史系咸鱼啊!
姜云看着赵云那张写满了“钦佩”与“认同”的英俊脸庞,第一次,对自己那个该死的“神木体质”,产生了深深的困惑。
这个金手指,难道不只是对美女有效吗?怎么连赵子龙这种级别的豪杰,都好像对我好感度爆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