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赵佶。
大宋天子,昊天之子。
今日冬至,当率群臣祭天于南郊圜丘!
銮驾出汴京,万民俯首。
朕坐玉辂,服玄冕,望天地肃穆,正觉己身确为天命所归。
然车驾方出南薰门,忽见东南天际云霞翻涌,七彩流光,竟有琼楼玉宇隐现其中!更有仙童数十,持幡盖,驾祥云,衣带飘飘,目含星月。
分明是向朕行礼致意!
蔡攸这厮,虽平日多谄媚,此刻却是一语中的:“陛下!此乃三十三天宫阙现世!必是昊天上帝知圣主临朝,特显祥瑞!”
群臣顿时跪倒一片,山呼万岁之声震天动地。
朕心潮澎湃,几欲泪下。
想朕自即位以来,日夜勤修大道,服食仙丹,虽暂未飞升,然精诚所至,果感天动地!今日仙真现世,分明是认可朕这个“真命天子”!
“取笔墨来!”
朕当即挥毫,以天地为案,云霞为衬,不过片刻,《天真降临示现记》已成!
朕犹觉不足,又下旨将此神迹刻碑立石,永镇皇宫,让后世万代皆知:大宋得天之佑,朕受命于天!
然欣喜之余,朕忽感一丝惆怅。
仙迹虽显,长生之道仍未洞明。
遂颁诏,广求天下道藏仙经,集于汴京。
朕要修仙,朕欲上天!
正当朕沉浸于宏图伟业之时,却未察觉,长女玉盘已悄然离队,单骑向那“仙境”方向而去。这丫头,平日就多奇思怪想,此番前去,莫要冲撞了仙真才好。罢了,今日天显异象,朕心甚悦,便由她去吧!
……
宴台村远郊。
最远的那片枣树林外。
麦田。
此刻却热闹非凡。
道士王老志,头戴莲花冠,身披八卦衣,正指挥着十来个道童忙得团团转。
这架势,比起皇家祭祀也不遑多让。
有人在外围放哨,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有人抱来大捆麦秸,堆成数个一人高的小丘,点火闷烧,浓白的烟雾滚滚而起;有人往烟雾里撒着五颜六色的粉末,一时间,烟雾竟呈现出七彩流光,如梦似幻;更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在烟雾后方奋力放起几只硕大的风筝。那风筝做得极是精巧,有层峦叠嶂的仙宫楼阁,有手持幡盖、眉清目秀的仙童,借着风力和烟雾的遮掩,在云端若隐若现,真个是惟妙惟肖,足以假乱真。
王老志捋着山羊须,看着这番“杰作”,得意得几乎要飘起来。
他算准了时辰,待会儿皇帝郊祀队伍回銮,从此经过,必定能瞧见这番“天宫显圣”的奇景。
届时,他王老志等到官家祭祀完毕回城之际,在城门口偶遇官家,夸上几句,那蔡攸再帮衬几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就在他做着青云直上的美梦时,一阵清脆的女声如炸雷般响起:
“喂!你们这些家伙,在我家地里搞什么鬼!”
王老志一个激灵,扭头看去。
只见田埂上站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一个穿着红绫袄,梳着双丫髻,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正是金奴。另一个穿着翠色衫子,模样乖巧,但眼神凌厉,自是小红。
两个小丫头今日逃了学校的课,本是跑来枣树林里掏鸟窝、追野兔,玩得正欢,忽见自家麦田浓烟滚滚,还闪着怪异的光芒,这才急吼吼地跑来查看。
金奴小脸气得通红,指着那些燃烧的麦秸堆:“谁准你们放火的?这麦秸是俺家留着喂牛过冬的!还有这地,是金府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王老志先是一惊,待看清只是两个小丫头,心下稍安。
随即摆出仙风道骨的架势,拂尘一甩,拖着长腔:“无量天尊——两个小娃儿,休得胡言。贫道乃奉天命在此行法,沟通仙凡,引接天帝法驾。此乃仙家盛事,尔等凡俗小儿,速速退去,免得冲撞了神灵,魂飞魄散!”
没见过世面,怕了吧!
别说是十二三的小娘子,就是达官贵人,听到道士说魂飞魄散,也会胆战心惊。
这可是神权!
可他万万没想到,金奴和小红可不是被吓大的。
“仙家?”金奴眨巴着大眼睛,指着烟雾后面那几个手忙脚乱拽风筝线的道童,“神仙放风筝也要人在地上拉着跑吗?”
小红更是不耐烦,小脚一跺:“我管你奉了谁的天命!在金府的地盘,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放火!赶紧把火灭了,东西搬走!不然要你们好看!”
王老志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平日忽悠达官贵人无往不利,哪曾想在这荒郊野岭被两个黄毛丫头根本不吃他这套。
眼看时辰将至,皇帝銮驾快要过去了,若被这两个丫头坏了大事,那还得了?
他把心一横,脸上露出狰狞:
“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孽障!既然尔等冥顽不灵,就休怪贫道替天行道了!来人,将这两个冲撞仙驾的妖女拿下!”
几个膀大腰圆的道童应声上前,伸手就向金奴和小红抓来。
他们平日里跟着王老志装神弄鬼,偶尔也干些欺压良善的勾当,对付两个小丫头自觉不在话下。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惨绝人寰。
第一个道童的手刚要碰到金奴的肩膀,只见金奴身形微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也没看清她如何动作,那道童就像是被一头狂奔的犀牛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几十丈远,胸口塌陷下去一个大坑,哼都没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王老志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第二个道童挥拳打来,金奴不闪不避,小手一抬,后发先至,一巴掌扇在那道童脸上。
只听“啪”一声脆响,那道童的脑袋在脖子上转了足足三圈,然后软软地耷拉下来,身子晃了晃,扑倒在地。
这哪里是打架?
这分明是屠杀!
第三个、第四个道童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
金奴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已到了他们身后,小手看似轻飘飘地在他俩背心一拍。两个道童如同断线风筝,口中鲜血狂喷,向前扑倒,眼见是不活了。
金奴的身形又快速闪烁了几下。
其他人也都砰砰砰飞的到处都是,暴毙而亡,变成了形状各异的尸体。
麦田里鸦雀无声,只剩下麦秸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风筝线轱辘的转动声。
“你怎么都给打死了?我还没打呢!!”
小红嘴巴撅的老高,不满的看着金奴。
你怎么能这样?!
金奴愣了愣,挠头想了一下。想到个好办法。
“我把他们复活,你再打一遍。”
说罢,她单手上扬,浑身冒光。
【群体复活】
金光覆盖,又升腾。
刚刚死掉的道童和王老志眼睛一睁,又能大口呼吸空气了。
王老志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裤裆里一片湿热,吓得屎尿齐流。他指着金奴,牙齿打颤:“你……你你不是人……你是妖魔!是妖魔!”
金奴撇撇嘴,甩了甩小手,又看了看吓得魂不附体的王老志和剩下那几个筛糠般的道童,大眼睛眨了眨,忽然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好了,你打吧。”
“哼,这还差不多!”
小红欢呼一声,身子一矮,一个贴山靠顶上前去,没等那道童明白怎么回事,就嘭的一下四分五裂了。
嘭嘭嘭嘭嘭嘭嘭——
一撞一个不吱声。
十几个人死的连个全乎的都没有。
“怎么全是血?臭死了?”
全都撞死后,小红才茫然的露出嫌弃的表情。
升级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呀!
不流血,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呀!
“该我了该我了!”
金奴才不管血不血呢,六年前她就见过血了,问题不大。
她雀跃的指着一地的碎块,期待的看着小红。
我技能cd了,你复活他们呀!
“哦、哦哦……”
【群体复活】
砰砰砰——
“该你了,该你了!”
…
“该我了该我了!”
…
“该你了该你了!”
…
王老志和道童陷入了“打死——复活——再打”的循环,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每每才过心头,又又从脚底板再来一次。这已经不是妖魔了,这简直是阎王爷他亲闺女在玩生死簿啊!
金奴的目光只要落在那些还在燃烧的麦秸堆和已经被烟火熏得发黑、枯萎的大片麦苗上,气就不打一处来。
于是,在这片离宴台村最远的麦田里,一场旷古烁今的“循环出气”开始了。王老志和他的徒子徒孙们,陷入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无限轮回地狱。
而远处,嘉福帝姬赵玉盘勒马驻足,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她一双凤目圆睁,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急剧收缩,倒映着麦田中那幕循环往复、远超想象的景象——打死、复活、再打死……这已非人间手段,直如阎罗戏弄生死簿!
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握着缰绳的纤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随即一软,那柄精巧的马鞭便“啪嗒”一声,悄然滑落在地,溅起些许尘土。可她浑然未觉,整个人仿佛魂魄都已离体。
红润的唇瓣微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觉得一股冷气哽在喉头,连呼吸都忘了。胸口剧烈起伏,心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跃出胸腔!额间、鼻翼顷刻间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
她自幼长于深宫,读的是圣贤书,见的是礼法规矩,何曾想过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悖逆常伦、颠倒阴阳之事?这已非武艺高强所能解释,这分明是……是妖法!是魔神之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夹杂着认知被彻底颠覆的茫然,将她紧紧包裹。此刻,什么帝姬威仪,什么皇家风范,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有最本能的战栗与无法思考的震骇。
以及马背上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