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明。
冰冷的晨雾如同一层薄纱,笼罩着大河与两岸。
郡城的南城墙上,守夜的士兵哈着白气,用力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一夜的寂静,并未让他们感到丝毫放松,反而像被拉满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
突然,一名眼尖的哨兵瞳孔一缩,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指向远处那片被晨雾笼罩的河面。
“看!快看!袁军的水寨……有动静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颤抖,瞬间打破了城头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只见远方的河湾里,那片如森林般密集的桅杆开始缓缓移动。一面面巨大的“袁”字帅旗,在尚未完全散去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终于从沉睡中苏醒。
沉重的铁锚被绞盘拉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即使隔着数里,也清晰可闻。一艘艘体型庞大的楼船战舰,调整着方向,船舷两侧的挡板被放下,露出黑洞洞的弩窗和炮口。
压迫感。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顺着冰冷的河风,扑面而来。
城墙上的士兵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虽然不清楚主公的全部计划,但他们看得懂,这是敌人要总攻的架势。那庞大的舰队,就像一座座移动的水上堡垒,光是看着,就足以让人丧失所有抵抗的勇气。
“他们……他们要过来了……”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手中的长枪几乎要握不住。
恐慌的情绪,像是会传染的瘟疫,在城头迅速蔓延。
然而,与城墙上下一片死寂的绝望不同,郡守府的后院,一处紧邻内河的隐蔽船坞里,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肃杀与决然。
这里是甄家的产业,平日里停靠着往来南北的商船。但此刻,那些用来装载丝绸与瓷器的货船,已经被彻底改造。船身两侧加固了厚厚的木板,船头装上了尖锐的撞角,船舱里堆满的,不是货物,而是火油、硫磺和一捆捆浸满了油脂的干柴。
李玄一身玄甲,站在船坞的栈桥上,看着最后一批士兵沉默而有序地登上这些经过伪装的“战船”。
他的身后,站着陈群与甄宓。
陈群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消退的震撼。他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推演着主公这个堪称疯狂的计划,每推演一次,他心中那份敬畏就更深一分。他此刻终于明白,自己所效忠的,究竟是怎样一位存在。那不是凡人的智慧,那是足以拨弄乾坤的手段。
“主公,所有船只均已整备完毕。”陈群上前一步,低声汇报,“五百名精锐,三百石火油,一千支火箭,以及甄家连夜筹措的三日干粮,全部装船。随时可以出发。”
李玄点了点头,目光从那些即将随他出生入死的士兵脸上一一扫过。
甄宓走上前来,她今日未着华服,只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亲手为李玄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甲。
“此去,万事小心。”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那双总是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映着的全是他的身影。
李玄抬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入手一片柔腻。
“放心,等我回来。”他笑了笑,“等打完了这一仗,我陪你去洛水边上走走。”
甄宓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了这无声的对视之中。
夜色,终于降临。
没有月亮,乌云遮蔽了天空,只有几颗疏星,在云层的缝隙里,眨着微弱的光。
这正是李玄所等待的,一个最完美的杀人之夜。
“出发!”
随着他一声低沉的命令,数十艘伪装成普通渔船的“战船”,解开缆绳,如同一群蛰伏在黑暗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船坞。
船队没有点燃任何火把,士兵们衔枚疾走,船桨被厚布包裹着,划入水中,只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涟漪。
张宁站在李玄身侧的另一艘船上,手紧紧握着腰间的环首刀,双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她的血液,已经开始沸腾。白日里在城头看到袁军水师的嚣张气焰,早已让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这股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王武则站在李玄的旗舰船头,他背着那张巨大的铁胎弓,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与船头的撞角融为了一体。他的目光,穿透了黑暗与薄雾,死死锁定着下游河湾处那片依稀可见的黑影。
船队顺流而下,速度越来越快。
河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所有士兵都蹲伏在船舱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着船身在水流中轻微的颠簸。他们是玄甲军的精锐,是陆地上的猛虎,但此刻,他们即将踏上一片完全陌生的战场。没有人不紧张,但更多人的眼中,是对主公那份近乎盲目的信任与狂热。
李玄站在船头,任由冰冷的河风吹动他的衣袍。
他的意识,早已通过编辑器,延伸到了前方那片庞大的袁军水师大营。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些巨大的楼船之上,灯火通明,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精神饱满,毫无异状。他们和自己的陆军同袍一样,喝了整整三天的河水,但因为王武他们投入的“解药”,他们不仅没有丝毫乏力之症,反而比平日里更加精神。
他“看”到,水师提督正在自己的旗舰上大排筵宴,几名副将正在向他敬酒,吹嘘着明日如何一战功成,将郡城轰为平地。
“提督放心,明日一早,我等只需三轮炮火,那小小的郡城南门,必定土崩瓦解!”
“正是!待我等轰开城门,大都督的陆军兄弟们只需跟在后面收拾残局便可,哈哈哈哈!”
“一群病秧子,还要我们给他们开路,真是丢尽了我们河北袁军的脸!”
旗舰大帐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下游数里之外的陆军大营里,他们的“同袍”正因神秘的“疾病”而痛苦呻吟。
他们更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上游的黑暗中,一支复仇的舰队,正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一群最致命的鳄鱼,悄无声息地向他们逼近。
巨大的信息差,已经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抬起手,看了看远方那片连绵的火光,又看了看身边这些蓄势待发的士兵。
船队已经进入了最佳的攻击位置。
前方,就是袁军水师那庞大而臃肿的船队,因为自恃强大,他们的船只停靠得十分密集,甚至没有留下足够的航道。在外围,只有几艘小型的巡逻船在有气无力地游弋着。
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靶子。
李玄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清醒。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身后,所有船上的校尉,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他那只手。
张宁的右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只待一个信号,便会化作黑夜中的修罗。
王武的左手,已经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了一支特制的火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李玄的目光,穿透了黑暗,落在了袁军舰队中央,那艘最为高大,灯火也最为明亮的旗舰之上。
就是现在!
他高举的右手,猛然挥下!
“放!”
一个冰冷的字,从他口中吐出。
刹那间,万籁俱寂的河面上,响起了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