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的光景,在紧张的筹备与漫长的旅途中倏忽而过。
岭南的夏日,湿热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高州城外,原本略显荒僻的官道旁,此刻却是旌旗招展,人头攒动。
冯盎、李孝恭、秦战三人并肩立于城门之下,身后是岭南道的文武官员以及好奇张望的本地士绅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而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诧,投向那从北方蜿蜒而来、尘土渐起的官道尽头。
终于,地平线上出现了队伍的轮廓。起初只是黑压压的一片,随着距离拉近,车轮碾过路面的吱呀声、马蹄嘚嘚声、以及鼎沸的人声逐渐清晰。
这支队伍,庞大得超乎想象,构成更是光怪陆离,绝非寻常的军队或移民。
打头的是一长串特制的四轮马车,车厢比寻常马车宽大许多,拉车的马匹也格外雄健。车身上,隐约可见“龙首”、“格物”、“百工”等字样标识。
车队渐近,可以看清车上的人了。
有的车厢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木工、铁器工具,几个精瘦干练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些用油布包裹的精密物件——那是机关组的骨干,领头的中年人目光锐利,手指关节粗大,正是组长机关张(张巧手)。他正对身旁的徒弟低声嘱咐:“小心些!那几件测量仪可经不起颠簸,到了地方立刻校准!”
旁边一辆车上,飘出淡淡的、与众不同的酒香。一个面色红润、抱着个巨大葫芦不时抿上一口的老头,酒鬼王张老蔫,眯着眼打量着周围的蕉林椰树,嘟囔着:“这鬼地方,湿热是湿热,倒是种甘蔗的好地界…嘿,酿朗姆酒的好材料啊!”
几辆挂着“十”字标记(龙首原医疗标志)的马车格外醒目。车帘掀开,露出孙思邈那张慈和却带着深思的面庞,他身后是十几名年轻的医护学员,正贪婪地看着窗外的岭南植被,兴奋地交流着哪些可能是未曾记录的草药。孙思邈抚须微笑:“天地之大,草木之繁,医道无穷啊。”
另有几辆马车,装载着小型炉具、风箱和各式铁料,炼铁组的学徒们脸上还带着烟灰,眼神却充满期待,讨论着岭南可能存在的矿藏。
制衣组的女工们则挤在几辆车上,她们看着窗外迥异于北方的服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眼中充满了对新面料(如葛、麻、蕉纤维)和款式的探究欲望。
农业组的陈老田带着几个得意弟子,几乎把脸贴在了车窗上,激动地指着路边的水田和旱地:“看!那土色!肥得很!适合搞水田轮作!那边坡地,种木薯、种菠萝绝对好!快记下!”
更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段,一群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女子!
她们没有乘坐马车,而是一身利落的骑装,皮肤因长途跋涉而略显风尘,却掩不住那股勃勃英气。为首的女子,正是刘霞,她腰间甚至别着一把短刃。她们的目光扫过迎接的人群,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岭南本地那些大多躲在父兄身后、以扇遮面的女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的娘嘞……还有女兵?”城楼上看热闹的本地青年瞪大了眼,喃喃自语。
“什么女兵!没看见她们胳膊上的纹样?跟那些秦族汉子一样的图腾!是秦族的女红棍!”旁边有见识广些的商人低呼,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紧接着是朝廷的队伍。以魏征为首的文官集团,人数不少,多是经过新政历练的年轻干吏和寒门出身的新晋官员。他们虽面带疲惫,但眼神锐利,带着一股要将北方新政推行于南土的决心。李承乾、李泰、房遗直、杜构、长孙冲、秦怀玉等一众年轻权贵也赫然在列,他们经历了关中的锻炼,眉宇间少了几分纨绔,多了几分沉稳与干练。
队伍的庞大后卫,则是由大量马车和驮畜组成的商队!领头的是老熟人胡商阿卜杜拉,他身边跟着精悍的儿子阿迪力。他们车队中护卫最严密的几辆大车上,栽种着一种岭南从未见过的树木,枝叶奇特——那正是历尽艰辛从海外带回的橡胶树苗!
“真主在上!终于到了!”阿卜杜拉擦着汗,对儿子兴奋地说,“这岭南,将是我们的新起点!橡胶!还有这里的香料、珍宝…机会太多了!”他们身后,是闻风而动、来自五湖四海的商队,如同嗅到蜜糖的蜂群,汇聚于此。
就在这庞大、喧嚣、成分复杂的队伍几乎全部抵达时,队伍末尾,一阵小小的骚动传来。只见一队骑士护卫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驶来。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明媚中带着野性美的脸庞,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南国边城——正是契丹公主述律平。她的伤势在孙思邈和针头刘的联手下早已痊愈,此次执意跟随南下,美其名曰“见识大唐南疆风光”,实则心思,几乎全系在前方那个骑着马、正回头望来的黑塔般汉子秦战身上。
秦战此刻早已按捺不住,他大步越过李孝恭和冯盎,冲到队伍最前方,对着那群刚刚下车的、风尘仆仆却眼神明亮的各组组长和红棍们,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他娘的!兄弟们!姐妹们!老子想死你们了!欢迎回家!欢迎来到咱们的老家——岭南!”
这一声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所有来自龙首原的人们——无论是机关张、陈老田这些技术大拿,还是刘霞等女红棍,亦或是普通的工匠、学员——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呐喊!
“回家了!”
“岭南!老子回来了!”
“这鬼天气!舒服!”
“快!老陈,赶紧找地试种橡胶!”
“机关张,赶紧找地方搭工棚!”
“姐妹们,看看这里的布料市场!”
他们肆无忌惮地用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官话甚至俚语呼喊着,激动地互相拍打着,许多人甚至蹲下身,抓起一把脚下的红土,紧紧攥在手里,又哭又笑。他们胳膊上、脖颈间露出的各式图腾纹身,在岭南的阳光下格外醒目,冲击着每一个当地人的视觉和认知。
冯盎和他身后的岭南官员们,彻底看呆了。他们预感到朝廷会派人来,却万万没想到,来的是一整个…体系!从最顶尖的工匠、医师、农学家,到强悍的护卫、精明的商人,再到庞大的行政团队…这简直是把一个微缩的、高效运转的“龙首原”直接搬到了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