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陈留县城。狄仁杰与如燕早早起身,扮作一对前往城外采集药草的父女,背着竹篓,手持药锄,悄然出了城西。李元芳则已按照吩咐,隐在暗处,留意县衙及赵典史的动向。曾泰留在客栈,继续整理归纳目前已得的线索。
黑水荡距离县城约五六里路,越靠近,道路越是泥泞难行。空气中那股水腥混杂腐殖的气味也愈发浓重。放眼望去,大片枯黄的芦苇在晨雾中摇曳,其间水洼遍布,深浅难测,确是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僻所在。
“叔父,小心脚下。”如燕搀扶着狄仁杰,避开一处看似干硬、实则松软的泥滩。她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留意着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狄仁杰微微颔首,一边做出寻觅草药的样子,一边仔细观察。地上果然发现了不止一道车辙印记,新旧交错,都指向芦苇荡深处。循着车辙和昨日如燕探查的方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内跋涉。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穿过一片密实的芦苇丛,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稍高的土坡上,矗立着几座破败的圆形砖窑,窑体斑驳,杂草丛生,显然已废弃多年。其中一座砖窑的入口处,杂草有被近期踩踏和车辆碾压的痕迹,格外明显。
狄仁杰与如燕对视一眼,皆提高了警惕。两人并未立刻靠近,而是借着芦苇的掩护,远远观察。砖窑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和偶尔的水鸟啼鸣。
“你在此警戒,我近前查看。”狄仁杰低声道。
“叔父,还是让我去吧。”如燕担心道。
“无妨,若有动静,你即刻接应。”狄仁杰拍了拍药篓,示意自己有防备。
他猫着腰,利用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座留有痕迹的砖窑。靠近入口,那股类似桐油与纸张霉变混合的古怪气味更加清晰。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片刻,确认窑内并无动静,这才小心地探身向内望去。
窑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与那股怪味。借着从窑顶破洞透下的微光,可以看见窑内地面凌乱地散落着一些焦黑的残渣,以及少许未完全燃尽的、带着字迹的纸片边缘。角落里,还堆放着几个空了的木箱,样式与昨夜县衙后门所见极为相似!
狄仁杰心中一凛,看来此地果然是销毁证物之地!他极快地扫视地面,目光锁定了几片稍大的、未被完全焚毁的纸片,迅速用镊子夹起,放入随身携带的油纸包中。又捡起几块带有异味的焦黑土块样本。做完这一切,他不敢久留,立刻退出了砖窑。
回到如燕身边,狄仁杰低声道:“速退!”
两人沿着原路,快速而谨慎地离开了黑水荡区域。
回到客栈房间,狄仁杰立刻与曾泰、刚刚归来的李元芳会合。他摊开油纸包,将那几片残破的纸片小心拼凑。纸片焦黄卷曲,边缘炭化,字迹大多模糊难辨,但依稀可认出是一些零散的词语和数字:
“……漕粮……勘合……缺额……”
“……乙字叁佰柒拾……”
还有一个残破的印章痕迹,虽不完整,但能看出似乎是一个“安”字的上半部分,旁边还有类似花押的图样,难以辨认。
“漕粮勘合缺额……”狄仁杰喃喃念道,目光骤然锐利起来,“这并非寻常文书!这涉及漕粮运输的账目核对!”
李元芳也汇报道:“大人,我今日监视县衙,见那赵典史上午曾外出,去了一趟城中的‘四海货栈’,与掌柜密谈约一刻钟。那货栈明面上经营南北杂货,但据我观察,往来人员复杂,不乏江湖气息浓重之辈。”
“四海货栈……赵典史……”狄仁杰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些纸片残骸,尤其是那个残破的“安”字印章和神秘花押,“漕粮、勘合、缺额、神秘货栈、官员离奇死亡、深夜转运销毁文书……”
他脑中飞速运转,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逐渐串联起来。这绝非简单的胥吏贪墨!涉及漕粮大政,行事如此隐秘狠辣,灭口官员,事后还要紧急销毁相关文书……这背后隐藏的,恐怕是一个图谋甚大、组织严密的势力!这个“安”字印记,或许就是他们身份或某个关键环节的标识!
“曾泰,你立刻查阅我们携带的河南道志略及前朝旧档摘要,重点查找与‘安’字有关联的旧衙署、仓库编号,或是曾有‘安’字标记的商号、船帮!”狄仁杰沉声吩咐,他刻意避免直接指向某个特定的前朝组织。
“元芳,继续盯紧赵典史和那四海货栈,但要更加小心,对方绝非易与之辈。”
“如燕,你想办法,从市井渠道,打听这‘四海货栈’的底细,尤其是其与官府中人的往来,以及这个‘安’字标记是否在别处出现过。”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
狄仁杰独自立于窗前,手中摩挲着那带有“安”字残痕的纸片,心潮起伏。他原本以为只是地方吏治腐败引发的连环命案,如今看来,案情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邃、复杂。这个“安”字,如同一个幽深的印记,似乎关联着一个庞大的阴影,正悄然笼罩在漕运命脉之上。对手的根底究竟有多深?他们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这一切,都还隐藏在浓雾之后,亟待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