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琅嬛心头一跳,瞬间明了这“不适”的根源恐怕并非疾病,而自己的碰触恐怕正是催化剂之一。
她立刻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陛下确是有些虚火湿盛,肝气不舒。”她垂下眼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疏离,“我开个清心降火、健脾祛湿的方子,陛下按时服用即可。另外……我方才准备了两个笑话,讲与陛下听听,或许能舒缓心情。陛下听完,美美地睡上一觉,保管精神焕发,百病全消。”
她试图将话题引回正轨:“如此,我就不在宫里打扰陛下静养了。昨日与书商已约好,医书印制之事关乎民生,版面插图等细节必须我亲自前去与匠人分说清楚,耽搁不得……”
她以为搬出正事,加上“笑话”和药方作为交换,总能让他通融。
毕竟,前几日她也是这般操作的,他虽然偶尔会要求陪同,但往往因义诊现场人多嘈杂,他等得不耐烦,没多久便会自行回宫,后来便也懒得再跟,只派了仪仗和侍卫随行。
然而,今日的耀罗格玄拓却像是铁了心要与她作对。
他沉默地听着她的话,面具后的目光幽深难测。
他没想到,在被告知他“身体不适”后,她竟还能如此条理清晰,甚至依旧执着于那劳什子医书。
这到底是真的心怀天下,还是……仅仅是她逃离他视线的借口?亦或是,这撰书行医,才是她真正魂牵梦绕的“梦想”?
一种复杂的,混合着不悦、掌控欲,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外界消息而带来的焦躁,在他心中翻涌。他绝不能让她在此刻出宫,绝不能让她有机会……见到那个正快马加鞭赶来的人。
“也罢。”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既然皇后执意要去……”
苏琅嬛刚松半口气。
却听他下一句便是:“孤亲自陪你去。”
苏琅嬛彻底愣住,匪夷所思地看向他。亲自陪她去?去那嘈杂混乱的印书坊?去听她与匠人讨论那些枯燥无比的排版、字体、插图位置?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令人难以置信!
平日她要出宫,虽有限制,但绝无今日这般费劲。
她只需稍微放低姿态,给他讲个令人捧腹的笑话,或者即兴表演一段记忆中那个世界的小品,甚至偶尔被他磨得没办法了,跳一支与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灵动而自由的舞蹈……他大多时候便会龙心大悦,虽然眼神依旧深沉难测,却也会慷慨地挥手,派人给她准备好一切,允她出宫半日。
今日他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难道真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性情也变得格外黏人且不可理喻?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那张冰冷的脸上,试图穿透那层冰层阻碍,看清他真实的意图。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声,衬得这方空间愈发压抑。耀罗格玄拓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那姿态明确地告诉她——今日,她休想独自踏出宫门半步。
这反常的坚持,像一块巨石投入苏琅嬛的心湖,激起了层层疑虑的涟漪。
她面上不显,只是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便有劳陛下了。”心中却已警铃大作,开始飞速思索,今日这王城之内,究竟有何不同寻常?
***
宇文明翊凭借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和过人的身手,数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影刃”精心布置的刺杀陷阱。
有毒的茶水、松动的悬崖护栏、伪装成流寇的杀手……耀罗格玄拓的杀招层出不穷,却都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化解。
他心知肚明,自己“失魂落魄”的表演已然奏效,对方果然将他视作了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但也正因这份轻视,让他得以在夹缝中求生。
他换上了一身玄鹰平民常见的粗布棉袍,刻意弄脏了衣角和袖口,压低了一顶陈旧的毡帽帽檐,将周身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收敛得干干净净,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玄鹰王城熙攘的人流中。
他必须尽快打探到苏琅嬛的确切消息,确认她的安危。
就在他于街角驻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试图寻找幻影门可能留下的隐秘记号或是任何与苏琅嬛相关的蛛丝马迹时,长街尽头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自发地向街道两侧退让。
紧接着,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帝王仪仗,浩浩荡荡地出现在视野之中。
金瓜钺斧,旌旗招展,侍卫们铠甲鲜明,神情肃穆,将中央那辆极尽奢华、缀满珍珠宝玉的硕大马车衬托得如同移动的宫阙。
“是陛下和皇后的仪仗!”
“帝后同行?这排场……也太壮观了!”有百姓低声惊呼,带着敬畏与好奇。
议论声如同涟漪般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看,那就是大胤来的郡主,现在的皇后娘娘!听说她医术高超,在城外义诊救了好多人!”
“唉,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为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答应留在宫里,陪着……那位。”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惋惜与一丝不忍。
“是啊,要不是她,咱们今年的税还不知道怎么交,怕是要卖儿卖女了……”
“别说,这么瞧着,帝后二人坐在一处,还真是……挺般配的……”也有不明就里之人,被这表面的奢华与威仪所惑,发出如此的感叹。
这些议论,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宇文明翊的心上。
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层层人群与侍卫的阻挡,死死地锁定了那辆马车。
车窗的金纱并未完全放下,隐约可见车内并肩而坐的两道身影。
一侧,是戴着高鼻深目,俊美绝伦,身姿挺拔却透着阴冷气息的耀罗格玄拓。
而另一侧……正是他魂牵梦绕、担忧至深的苏琅嬛!
她穿着一身玄鹰皇后规制的华服,比记忆中清减了些许,侧脸在晃动的珠帘和金纱后若隐若现,看不真切神情,但那熟悉的身形轮廓,足以让宇文明翊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