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熬膏作坊,后面是一圈一人多高的土墙沿着河边砌着,墙外就是哗哗流淌的河水。
土墙上开了个口子,安着一扇紧闭的木栅栏门。
黑娃扒着木栅栏门的缝隙往外看,水流倒是不急,两条破船半沉在水里。
有条水渠把河水引到院里的一个大水池子边,池子旁几个人正用木桶打水,肩挑手提地往作坊送。
等他们回到工棚,天已经擦黑,屋里还是没人,外面的照明灯火依次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摇曳。
两人躺下,还好土炕有点微微热量。
黑娃蜷在被窝,耳朵竖着听外面的动静,老蔡背对着他假寐,眼皮微微颤动,显然也没睡着。
约莫九点多,外头就传来“关大门喽!”的喊声。
不一会儿,守夜的护院提着灯笼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响了起来。
快到十点的时候,外面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和说话声。
呼啦一下,屋子里涌进来十来个人,闹哄哄的,抄起碗筷就急匆匆去吃饭了——原来是熬膏的工人倒班回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吃饭的人就三三两两回来了,闲扯几句便纷纷钻进被窝睡下,压根没人搭理黑娃和老蔡。
他俩也迷迷糊糊跟着见了周公。
天刚蒙蒙亮,两人就醒了,老蔡伸手戳了戳黑娃。
“走,去灶上领活了!”
两人摸黑爬起,冻得直打哆嗦,旁边的人还鼾声正浓。
老蔡裹紧身上的破皮袄,推门出去时,天边才透出点鱼肚白,冷风嗖嗖地刮在脸上,活像小刀子。
远处的灶房门口已排起一溜短队,热气儿从门缝里直往外钻,还带着一股糊锅底的焦味儿。
原来是熬膏的苦力们正轮换着吃早饭。
老蔡朝灶房方向一甩下巴,示意黑娃跟上。
两人袖着手,缩着脖子,一路小跑着往灶房奔去。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暖烘烘的,熏得人鼻子发酸。
排队的多是熬膏的苦力,个个眼窝深陷,身上湿漉漉的沾着不知啥东西,手上裂开一道道血口子。
一口大铁锅里,包谷碴子稀粥咕嘟咕嘟翻滚着。
打粥的汉子没精打采,给前头的人一人舀了一勺,轮到黑娃和老蔡了。
汉子斜眼一瞥:“新来的?”黑娃赶紧点头。
那汉子也不废话,直接从锅边抄起两个粗瓷大碗,“哐当”往锅台上一撂,哗哗就是两碗:“一人一碗,端稳了!”
接过粗瓷碗,那粥稀得能当镜子照。
另一边,一个半大的毛头小子,正挨个给苦力发窝窝头,鸡蛋大小一个。
瞧着黄不拉几,也不知道掺了啥玩意儿。
老蔡塞给黑娃一个窝头,压低声音:“你再拿一个,这顿得顶到晌午呢。”
黑娃摇摇头,没接。
开玩笑!他可没亏待过自己的肚子。
帐篷空间里的熟羊肉、月牙烧饼管够,瞅准机会就能偷偷解馋,哪能真饿着?
可眼下初来乍到,得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憨样儿,省得惹人起疑。
他低头啃着窝头,嚼得那叫一个费劲——真tNd难吃!
这玩意儿糙得跟沙子似的,磨得牙龈和喉咙生疼,咽下去直卡嗓子眼儿。
勉强对付完一个,另一个他直接塞给老蔡。
老蔡一愣,刚要推辞,黑娃低声道:“饱了。”
四周,苦力们沉默地啃着窝头、吸溜着稀粥,没人吭声。
还没等吃完,一个工头就吆喝着过来了:“克里马擦的!赶紧干活咧!”
他瞧见老蔡和黑娃,走过来上下打量黑娃,“杨头安排的?”两人点头。
老蔡赶紧拱手作揖,赔着笑:“劳您多关照我家小子。”
工头“嗯”了一声,脸上也没啥表情,点着头:“好好干。”
说完,他转身就往熬膏的大房间走,嘴里吆喝:“跟上!”
黑娃赶紧把碗塞给老蔡,快步跟了上去。
工头一把掀开厚重的布帘子。
里面灶火通红,铁锅里黑膏翻滚,一股刺鼻的膏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直流泪。
工头对黑娃说:“新来的,先干点杂活,跟着去挑水、抱柴火。桶在那边。”
说完,手指了指一排大水缸前放着的木桶堆。
黑娃应了一声,低头走过去,算是领了差事。
水桶是木头的,被水泡得发胀,死沉死沉的。
扁担靠在墙边,就是根光溜溜的扁木棍,两头拴着麻绳,绳上挂着木钩子。
黑娃把扁担往肩上一撂,两手抓着木钩,扣住水桶提梁,摇摇晃晃地开始了他的牛马生活。
再说老蔡,返回前院找到杨院头,就被安排到寨门口值守去了。
没一会儿,就瞧见十七八个护院,押着十几辆装满烟土的马车从大院里驶出,车轮碾过土路,发出闷闷的轰隆声。
隐约听见杨院头低声叮嘱领头的:“这回要去押运银箱回来,道上警醒着点。”
老蔡眯着眼,看着那车队渐渐远去,心里一阵暗喜:
原来不是次次都拉银箱回来!
亏得今天去拉,差点误了小东家的“搞钱”大事!
黑娃挑着水来回跑了好几趟,肩膀早就火辣辣地疼,看来自己真不是干这活儿的料。
他后世也挑过水,可那是轻便的铁桶,比这笨重的木桶至少轻快一倍。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十点,总算换班了。
回到那破旧的工棚,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他囫囵对付了一个窝窝头,跟棚里其他苦力一样,衣服都懒得脱,一头就栽倒在硬邦邦的土炕上。
没过多久,老蔡就溜了回来,轻轻扯了下黑娃的衣袖,示意他出去。
两人摸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老蔡压低嗓子:
“今天刚巧运回来好几车银钱!”
“晚上我还得值夜,寨门口的值班室拢共就五个人。天太冷,寨墙上没有安排人值守。”
黑娃点点头,盯着他:“快四更天的时候,我来找你,你睡觉警醒点。万一有人问,就说我今黑也熬膏,抽空给你送个窝头。”
老蔡搓了搓冻僵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好,我记着了。”
他对着手心哈出一团白气,又使劲搓了搓,缩着脖子转身走了。
黑娃窝在被子里,蒙着头,悄悄从帐篷空间里摸出手电和怀表,看了好几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