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亿万呼唤,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密室的每一个角落。
轰隆隆——!
整座密室再也无法承受这源自内外两股力量的恐怖撕扯,墙壁上镌刻的无数禁制符文在一瞬间明灭不定,随即如风中残烛般尽数熄灭。
坚逾神铁的石壁寸寸龟裂,巨大的石块混合着尘封万古的灰烬,暴雨般向下砸落。
那高达十丈、布满裂痕的漆黑巨符,在这最终的共鸣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它表面的裂缝骤然扩大,无数黑色的光屑从中喷薄而出,宛如一个正在崩溃的星系。
咔嚓……砰!
巨符彻底炸裂,化作漫天齑粉,消散于虚无。
然而,在巨符崩解的核心位置,狂暴的能量乱流之中,却有一物岿然不动。
那是一面不过人头大小的青铜古镜,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镜身古朴,边缘雕刻着无数挣扎扭曲的人形纹路,透着一股邪异至极的气息。
而它的镜面,却并非光可鉴人,反而像一潭凝固了亿万年的血浆,深沉、粘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它映不出顾玄的身影,镜面上只有无数细小如蚁的扭曲姓名在缓缓游动,每一个名字都被一根根鲜红如血的丝线贯穿、串联,构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
这些红线并非静止,而是随着一种奇异的频率,如心脏般一起一伏地脉动着,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抽取着某种无形的力量。
顾玄的右眼之中,幽蓝色的光芒炽盛到了极点。
【幽境视界】的力量被他催动到极致,视线瞬间穿透了那层厚重的血色镜面,刺破了镜身背后的法则迷雾。
刹那间,一幅幅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南荒边境,铁木城的铁匠在挥汗如雨;那是流云城的孩童在街头追逐;那是他曾途径的无数座人族城池中,一张张鲜活而麻木的脸。
无一例外,在【幽境视界】的注视下,每一个人的心脏位置,都缠绕着一根与镜中一模一样、细若发丝的血色命线,而所有命线的另一端,都牢牢地连接在这面青铜古镜之上!
“原来,你们不是赐名……”
顾玄的嘴角缓缓咧开,勾勒出一个冰冷到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
“是圈养。”
他低声自语,眼中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解开谜题后的绝对理智与沸腾杀意。
就在此时,密室之外,那些被判定为“无回收价值”的代行体残骸,竟在这铜镜现世的瞬间,齐齐发生了异变!
它们早已腐朽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胸口那断裂的青铜门环鼎纹,竟重新亮起了诡异的微光。
一具具尸骸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僵硬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眶“望”向镜塔崩塌的方向,喉咙深处挤出沙哑、狂热而又整齐划一的低语:
“归位……我们回家了……”
它们似乎将这铜镜视作了最终的归宿与救赎!
顾玄对此视若无睹,心念一动,【残忆凝结】悄然发动。
他没有浪费任何神魂之力去探查远处的尸骸,而是将目标锁定在脚边一具因密室崩塌而滚落进来的残尸上。
一幅破碎的记忆画面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那是在一座更为宏伟的神殿中,一名气息渊深、身着玉袍的老者,手持一本闪烁着金光的玉册,对着下方一排排被束缚的灵魂,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轻声宣读:“第七代失败,回收灵魂碎片,洗去记忆,投入轮回池。第八代准备觉醒,开始初次浸染。”
画面一闪而逝,顾玄却已然洞悉了一切。
他猛然醒悟,这面铜镜,根本不只是一本记录着无数奴隶姓名的命簿,它更是整个“饲主系统”的核心中枢与重启节点!
只要它还在运转,哪怕自己毁掉十座、一百座巡狩总台,上界的大能依然可以像拔除田里的杂草一样,轻易地“回收”失败品,然后催生出新一代的“代行体”!
斩草,必须除根!
他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从衣袍褶皱中取出那只变异的圣血蚕。
幼蚕一接触到外界的气息,立刻感受到了来自青铜古镜那浓郁到极致的“养分”,显得异常亢奋。
顾玄将它轻轻贴附在古镜的边缘,圣血蚕的口器瞬间刺入,竟开始本能地啃食那些代表着契约的血色红线!
随着红线被啃断,圣血蚕浑身金光大放,猛地张口,吐出了一粒粒比沙砾更小的、漆黑如墨的结晶体。
这,正是法则层面的“契约本源”!
更让顾玄心神剧震的是,当这些黑色结晶落入他掌心的瞬间,他体内深处,那座神秘的镇魔殿核心,竟陡然产生了一丝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共振!
一种源自根源的渴望,从镇魔殿中传递而来!
顾玄当机立断,再无半分迟疑。
他猛地并指如刀,狠狠划开自己的左臂!
殷红的精血喷涌而出,却并未滴落,而是在他强大的神魂操控下,化作无数细密的血色符文,以惊人的速度直接在青铜古镜的镜面上绘制出一座繁复无比、充满了剥离与吞噬意味的诡异步阵——封禁逆阵!
他要的不是毁掉它,而是将这上界的核心节点,反向炼化,据为己有!
就在逆阵成型的刹那,镇魔殿内,幽冥鼎中那沉寂已久的噬心莲灵,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它那紧紧闭合的血色花蕊,竟猛地张开了一丝缝隙,一道古老、残缺、却又无比清晰的意念从中挣扎而出,直冲顾玄的识海:
“……同源……剥离……逃……”
话音未尽,仿佛触动了某种禁忌,整株莲体瞬间光芒黯淡,再次枯萎下去,陷入更深沉的死寂。
但这一瞬的警示,已经足够!
顾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瞬间明白了噬心莲灵的真正来历,更明白了镇魔殿与这“饲主系统”之间,恐怕存在着某种他无法想象的深刻联系。
它们,或许本就是同一母体的不同部分!
一个是被舍弃的“失败品”,一个是被自己意外得到的“遗落之物”。
“原来如此……”
他眼中的杀意与决绝,在这一刻攀升至顶点。
既然同源,那便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来执掌它!
他不再有任何保留,神魂深处,五道光芒冲天而起,引动了镇魔殿内五件核心奇物的最强共鸣!
嗡——!
悬于殿顶的寂灭之铎发出无声的震荡,化作一道道涟漪,瞬间扰乱了铜镜与上界法则的固有频率!
镇压于殿东的黑水城影骤然扩张,无尽的黑暗笼罩而下,将这片空间彻底封锁,隔绝了一切外来感应!
殿西的岩浆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死死锁定住镜面上每一根命丝的轨迹,防止其逃逸!
殿南的渊瞳猛然睁开,射出一道凝聚到极致的幽光,精准地聚焦于镜心本源,进行最深层次的解析!
最终,坐镇中央的镇魔殿核心,那口古老石钟之上,第九道钟声的虚影悍然凝聚!
咚——!
这一次,钟声不再是回荡于神魂的声波,而是凝聚成一道超越了物质与能量的、纯粹的“概念之刃”!
它无视空间,无视距离,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狠狠地切入了现实与虚空的夹层之中,沿着渊瞳锁定的轨迹,硬生生地将那面青铜古镜与背后那条看不见的、连接着“上界法则链”的根须,彻底剜断!
噗嗤!
一声轻微得仿佛幻觉的撕裂声响起。
悬浮于半空的青铜古镜光芒狂闪,猛然一颤,从空中坠落下来。
与此同时,在某个无法描述其所在的维度,那片微型神国投影之中,居于核心的金色竖瞳猛然睁大到了极限,瞳孔剧烈收缩,发出一声穿透灵魂的无声尖啸!
随即,整个神国投影剧烈地闪烁、崩解了一瞬。
当它再次凝聚成形时,那完美的金色瞳孔深处,赫然多了一道无法愈合的细微裂痕!
而在遥远的山海大荒南荒域上空,那轮悬挂了无数岁月、九日不落的血色月亮,其光芒竟骤然黯淡了三分,光滑如镜的月盘边缘,更是毫无征兆地开始浮现出蛛网般的龟裂——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巨口,正从它的内部,狠狠地啃噬着它的血肉!
镜塔废墟之中,顾玄伸手,稳稳接住了那面坠落的古镜。
入手冰凉沉重,它已然缩小成一枚巴掌大小、布满血色纹路的令牌。
他握紧令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足以操控亿万生灵命运的恐怖权柄,缓缓低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森然快意:
“现在,轮到我来写名字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转身一跃,身影如鬼魅般冲出崩塌的废墟。
漫天的灰黑风雪瞬间将他的身形吞没,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而在镜塔之下,更深、更黑暗的地底囚牢深处。
那被无数锁链洞穿,只剩下一缕残魂的囚神者·顾昭,在铜镜被剥离的瞬间,第一次真正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顾玄消失的方向,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仿佛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你要做的……比我当年……狠多了……”
归途漫漫,风雪无情。
一场席卷整个山海大荒,乃至波及诸天的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而此刻的顾玄并不知道,就在他即将踏出这片死域的前方,一场针对“渎神者”的杀劫,早已悄然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