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幽谷诡芳
秦川的手掌几乎要嵌进城城的胳膊里,粗糙的皮肤被对方单薄的衣料磨得生疼,可他不敢松手,哪怕指尖已经因用力而泛白、发麻,指节处甚至泛起了青紫色。七月的情况更糟,她的力气本就小,此刻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死死拽着城城的另一只手,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脚下的碎石不断滚动,让她随时可能栽倒。三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裂隙里杂乱地回荡,与“尸香魔芋”那甜腻又腐朽的香气缠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死死勒住他们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
湿布紧紧贴在口鼻上,粗糙的布料磨得鼻腔生疼,还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却只能勉强阻挡住大部分肉眼可见的白色孢子。那些细小的、带着诡异荧光的粉末,如同有生命般在空中漂浮、追逐,像一群饥饿的萤火虫,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甚至透过衣料的缝隙钻进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针扎似的痒意,顺着毛孔蔓延开去。秦川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香气像一条狡猾的毒蛇,先是在鼻腔外盘旋,吐着信子试探,见无法直接闯入,便顺着呼吸的气流,一丝丝、一缕缕地渗透进来,顺着喉咙滑进肺里,再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眼前的景象也出现了一丝模糊的重影,仿佛有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大脑里爬动,啃噬着神经,试图吞噬他的理智。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让他暂时清醒了几分,可那股眩晕感依旧像潮水般不断涌来。
“坚持住!别被它影响!”秦川咬着牙,用尽全力嘶吼,声音因为缺氧而变得沙哑,带着一种撕裂般的质感。他知道,一旦松懈,就会和城城一样,坠入那万劫不复的幻境。他强迫自己盯着前方崎岖的岩壁,盯着那些凹凸不平的岩石纹理,甚至伸手去触摸岩壁上冰冷粗糙的触感,用这些真实的感官刺激来对抗脑海里不断涌现的眩晕感。身后,“尸香魔芋”的荧光如同鬼火般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岩壁上扭曲变形,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城城的意识早已被撕裂成两半。眼前的热带雨林清晰得可怕,湿热的空气带着浓郁的腐叶味和花果的甜香扑面而来,粘腻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脚下厚厚的落叶层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还能听到水珠渗入腐叶的细微声响。他甚至能感觉到裤腿被雨林里的荆棘划破,皮肤传来阵阵刺痛,那痛感真实得让他无法分辨。大刘就站在不远处的芒果树下,背对着他,那身作训服上的泥泞还清晰可见,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狰狞的伤疤——那是上次在边境执行任务时,为了掩护他而被地雷碎片划伤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大刘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连他头发上沾着的草屑都看得一清二楚。
“城子……”大刘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熟悉的腼腆笑容,眼角的细纹里都盛满了阳光,“我找到水源了,快过来,这里安全。”他伸出手,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辨,甚至能看到指腹上因常年握枪而磨出的厚茧,那是他们一起摸爬滚打多年的证明。
城城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狂喜瞬间淹没了他,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吞噬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他想喊“刘哥”,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他想冲过去握住那只手,想告诉大刘他们有多想念他,有多愧疚没能救下他——那天如果他能跑得再快一点,能多带一颗手榴弹,或许大刘就不会……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手指已经快要触碰到大刘温暖的掌心,那股熟悉的温度仿佛已经传来,让他浑身都泛起了暖意。
“城城!你看清楚!”秦川的咆哮像一声惊雷,猛地炸在他耳边。紧接着,肩膀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要被生生捏碎,骨头都在叫嚣着疼。这股剧痛像一根针,刺破了幻境的薄膜,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看到大刘的笑容开始扭曲,热带雨林的背景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像破碎的镜子,阳光透过裂痕,变成了“尸香魔芋”那苍白妖异的荧光。
“不……刘哥!”城城嘶吼着,想抓住那即将消散的幻影,可指尖只穿过一片冰冷的空气,什么都没有。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比刚才的狂喜更加汹涌,几乎要将他溺毙。他想起大刘牺牲的那天,也是这样一片热带雨林,也是这样湿热的天气。大刘为了掩护他们撤退,独自引开了十倍于他们的敌人,最后传来的,只有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和通讯器里再也没有响起的声音。这些年来,这份愧疚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底,从未散去,哪怕他后来立了再多的功,也无法弥补这份遗憾。
“城城哥!你摸摸我!我是七月!”七月的哭声带着绝望的颤抖,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城城的脸颊,那真实的温度,那带着泪痕的湿意,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不少幻境的迷雾。“你听!是黑子!黑子在叫你!”
黑子的狂吠声越来越近,带着焦躁和急切,它焦躁地用脑袋撞着城城的腿,温热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手背,唾液的湿滑触感无比真实。那熟悉的眼神,那带着担忧的呜咽,让城城的意识逐渐回笼。他猛地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该死的幻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可大刘的笑容依旧在眼前挥之不去,像一道烙印,深深刻在视网膜上。
“嗬……嗬……”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热带雨林的景象已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狭窄、潮湿的裂隙,和身边满脸焦急的秦川、七月。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像是要炸开一样,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冷汗顺着额角、后背滑落,浸透了破旧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的视线终于聚焦,看到秦川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七月红肿的眼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如果不是他们,他恐怕已经永远沉沦在那个虚假的幻境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我没事了。”城城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疲惫。他抬手抹了把脸,擦掉脸上的泪水和冷汗,却感觉眼眶依旧滚烫。那份失去战友的悲痛,那份被幻境勾起的愧疚,依旧像一块沉重的铸铁,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他甚至不敢去想,刚才如果再晚一秒清醒,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秦川和七月看到他恢复清醒,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瞬,两人几乎同时瘫软了一下,又立刻挺直了身体——他们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不远处的小雅,她依旧瘫在地上,双目紧闭,眉头紧紧皱着,像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嘴里不时发出细碎的呓语,含糊不清,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没有一丝血色。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秦川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虑,迅速蹲下身。七月立刻会意,上前帮忙,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小雅扶起来,生怕动作太大弄伤了她。秦川弯腰,让小雅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用力站起身,将她稳稳地背在了背上。小雅的身体很轻,却像一块巨石,压在秦川的背上,也压在所有人的心上。秦川用找到的藤蔓,将小雅的腿牢牢地绑在自己的腰上,反复检查了几遍,确保她不会在行走过程中滑落。
“我来扶你。”城城强撑着身体,伸出手,扶住了七月的胳膊。他的手臂还有些颤抖,力气也不如平时,可眼神却异常坚定。七月也回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却很有力,两人互相支撑着,慢慢站直身体。黑子在一旁焦躁地转着圈,不时用鼻子嗅着周围的空气,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像是在提醒他们危险还未远去,又像是在催促他们尽快离开。
一行人沿着裂隙继续向下走。脚下的路越来越湿滑,厚厚的青苔覆盖在岩石上,像一层滑腻的油脂,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冰冷的积水时而没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裤腿向上蔓延,冻得人骨头都疼,双腿渐渐变得麻木。岩壁上渗出的水珠不断滴落,砸在他们的头上、颈窝里,带来一阵阵冰凉的触感,让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沉重。秦川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混合着岩缝里滴下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能感觉到背上的小雅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幻境的残留影响,这让他的心揪得更紧了。
“坚持住,小雅,我们马上就出去了。”秦川低声说着,既是在安慰小雅,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的腿已经开始发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肌肉传来阵阵酸痛,可他不敢停下,一旦停下,就可能再也走不出去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体力在快速流失,眼前偶尔会闪过一丝黑影,可他只能咬牙坚持,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带着大家活下去。
七月的牙齿在不停地打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寒冷。她紧紧地抓住城城的手,借着对方的力量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能感觉到城城的身体也在微微摇晃,显然还没有从幻境的虚弱中完全恢复。“城城哥,你还好吗?”她低声问道,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眼神里满是不安。
“没事,撑得住。”城城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抬头看了看前方,裂隙越来越窄,光线也越来越暗,只有“尸香魔芋”那苍白的荧光还在身后隐隐闪烁,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悲痛和疲惫压下去,现在,他必须打起精神,和大家一起走出这个鬼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那股甜腻腐朽的香气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新的、带着水汽的气息。这股气息像甘泉一样,涌入他们疲惫的肺叶,让他们精神一振,仿佛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秦川停下脚步,用力吸了吸鼻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前面有水流声!”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前方的黑暗中,隐约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又像是天空在怒吼。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震耳欲聋,仿佛就在耳边炸开,震得人耳膜发疼。
“快,加快速度!”秦川说完,率先向前走去。脚下的路更加陡峭,松动的碎石不时从脚边滚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消失在下方的黑暗中,不知去向。他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岩石上,生怕失足坠落。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的裂隙突然变得宽敞起来。秦川示意大家停下,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了,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一条汹涌澎湃的地下河赫然出现在眼前!河水呈现出深不见底的墨绿色,像一条挣脱了束缚的巨龙,在狭窄的河谷里奔腾咆哮,卷起巨大的漩涡。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巨大的能量,猛烈地撞击着两岸的岩石,溅起高高的水花,水雾弥漫在空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落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河水从上方幽暗的洞窟中奔涌而来,又向着下游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流去,义无反顾,仿佛要奔向世界的尽头。
而在那黑暗的尽头,竟然有一丝微弱的光亮!那光亮极其渺茫,像一颗遥远的星辰,又像一根点燃的火柴,却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那是希望的光芒。
“是出口!我们找到出口了!”七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激动地尖叫出声,眼泪瞬间涌满了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长时间的恐惧、疲惫、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狂喜,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她想要冲过去,却被城城一把拉住,生怕她不小心掉进河里。
“小心脚下。”城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颤抖。他扶着七月,慢慢走到河边,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丝光亮,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蹦出来。那是自由的光芒,是活下去的希望,他几乎要忍不住落泪。
秦川将小雅小心地放在一块干燥的岩石上,然后走到河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脸上的喜悦瞬间被凝重取代。短暂的狂喜过后,冰冷的现实摆在了他们面前。这条地下河宽约十几米,水流湍急,水温极低,而且河水中还夹杂着不少尖锐的岩石,直接泅渡无疑是自杀,只会被激流卷走,撞得粉身碎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卷随身携带的碳纤维钢丝绳,可它是否足够长,是否足够坚固,谁也不知道。
“我们需要在河对岸找到固定点,搭建索道。”秦川沉声道,他的目光在河对岸的岩壁上仔细搜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河对岸的岩石陡峭而光滑,布满了青苔,想要找到一个坚固的固定点,难度极大,几乎是难如登天。
城城也走到河边,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心中的激动,目光锐利地扫过对岸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一丝希望。他的视线在一处靠近水面的岩石凹陷处停了下来,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里,在巨大岩石的阴影笼罩下,竟然生长着一小丛“尸香魔芋”!它们比之前遇到的那株要矮小许多,却同样散发着苍白妖异的荧光,像几簇摇曳的鬼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那甜腻而腐朽的香气,在轰鸣的水声中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与周围清新的水汽形成了诡异的对比,让人不寒而栗。
城城的心脏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这些“尸香魔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顺着水流漂过来的种子偶然扎根?还是说,这条看似通往自由的地下河,沿途早已布满了致命的陷阱,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秦川也注意到了对岸的“尸香魔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希望的光芒还在前方闪烁,可新的危机已经悄然出现,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生存与死亡,希望与绝望,再次在这幽暗的地下河谷里,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哪一条才是真正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