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刘干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致命。
这老狐狸一出手，就掐住了所有生意的命脉。
这要是换个没经验的，被他这阵仗一吓，底牌都得被掀个底朝天。
然而，孟昭南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微笑，仿佛马主任问的不是什么商业机密，而是今天天气怎么样。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好整以暇地拿起那朵白玉般的雪山菇，递到自己唇边，轻轻嗅了一下那股清冽的菌香，才慢悠悠地开口。
“马主任，您不愧是行家，问的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
她先是轻轻捧了一句，随即迎着马主任那审视的目光，伸出了一根纤细的手指。
“关于第一个问题，产量。”
“目前，我们生产委员会第一批经过培训的社员，已经可以实现日产五十斤鲜菇的稳定供应。这只是初期阶段。”
马主任眼神微闪，一天五十斤，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斤。这个数字不大，但对于一个新品种来说，已经不算小了。关键在于“稳定”二字。
孟昭南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继续说道：“我们委员会建立了公共积累金制度，每产生一百块钱的利润，就会有固定比例的资金进入扩大再生产基金。我们计划每个月，利用这笔钱，建造一批新的标准化培育棚，同时培训一批新的社员。”
她顿了顿，给出了一个让马主任心脏猛地一跳的预期。
“我保守估计，三个月内，我们的月产量可以突破五千斤。并且，我们的技术可以做到无视季节变化，实现全年不间断供应。这一点，我相信是任何山里采的野生菌菇都无法比拟的。”
全年供应！
这四个字，比五千斤的数字更让马主任震撼。他做了一辈子生意，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雪山菇可以成为菜单上的常驻菜品，而不是昙花一现的稀罕物，其商业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孟昭南放下第一根手指，又伸出了第二根。
“第二个问题，价格。”
“马主任，您是懂行的，这么好的东西，成本自然不低。从菌种的研发培育，到培养基的特殊配比，再到嫂子们付出的辛勤劳动，每一样都是价值。”
她报出了一个让刘干事都倒吸一口凉气的价格。
“我们的鲜菇，给供销社的特供批发价，是八角钱一斤。经过我们独家工艺烘干的干菇，因为脱水浓缩，价值更高，是四块钱一斤。”
这个价格，已经快赶上猪肉了！
马主任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
孟昭南却抢先一步，笑意盈盈地堵住了他的话头：“马主任，您先别急。我这个价格，不是瞎报的。据我了解，咱们县里的国营饭店，一道荤菜卖一块五，素菜也得五六角。
我们的雪山菇，无论是品相还是口感，都足以作为一道压轴的大菜，卖上一块五甚至两块钱，绝对有人买单。
您从我这儿八角拿货，转手卖给饭店，这里面的利润，您比我清楚。”
“至于干菇。”她话锋一转，“四块钱一斤看着贵，但您想想，这东西能存，能运，是能送到省城，甚至送到首都去的。
到时候，它就不是按斤卖的土特产了，而是按克卖的高档礼品。您供销社的柜台上，摆上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拳头产品，对您年底的业绩报告，意味着什么？”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甚至连后续的销售策略和利润空间都替马主任想好了。
这哪里是在报价，这分明是在给他画一张看得见摸得着的金元宝大饼！
马主任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双小眼睛里的精光越来越盛。他已经彻底收起了轻视之心，将孟昭南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终于，孟昭南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她的神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第三个问题，也是我们合作的根基—技术。”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雪山菇的培育技术，是我们一号哨所家属生产委员会的集体财产。
而最核心的母菌种选育，培养基配方，由我个人，作为师部党委正式任命的委员会主任，全权保管。”
她特意加重了“师部党委正式任命”这几个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砝码，压在了马主任的心头。
“我们对所有参与生产的社员，都实行分段式教学，并签署了严格的保密协议。也就是说，除了我，没有任何一个人掌握完整的全套技术。
这么做，不是为了藏私，而是为了保护我们全体军属的劳动成果，更是为了向我们唯一的合作伙伴，也就是您，马主任，保证货源的独家性和稳定性。”
“所以，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在整个西北，乃至全国，能稳定产出雪山菇的渠道，只有我们这里。有且仅有我们这一个！”
话音落下，整个仓库里，落针可闻。
刘干事已经看傻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孟昭南，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温婉灵秀的年轻军嫂，此刻却像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
这三个回答，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既展现了宏大的发展蓝图，又算清了眼前的经济账，最后还牢牢地锁死了自己的核心优势，让对方生不出任何绕开她单干的念头。
马主任死死地盯着孟昭南，那张胖乎乎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最后化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叹服。
他今天，算是栽了。
栽在了一个比他更像“狐狸”的年轻女人手里。
“啪！”一声脆响，马主任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半分虚伪和试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意人找到宝藏的狂热和兴奋。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走上前来，用力地握住孟昭南的手，态度跟刚下车时判若两人。
“孟主任！是我马某人有眼不识泰山了！你这番话，说得我心服口服！”
他转头对刘干事道：“刘干事，你回去跟张政委说，我们县供销社，全力支持部队的生产工作！不光是雪山菇的合作，你们服务站需要的日用百货，我全都按最低的出厂价给你们供货！一分钱不加！”
这前后的态度转变，让刘干事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我们就提前谢谢马主任了！”
“别！”马主任摆了摆手，他现在是真把孟昭南当成“财神爷”了，“是我要谢谢你！孟主任，你这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业绩啊！”
他搓着手，显得有些迫不及待，那双小眼睛里全是热切的光。
“口说无凭，咱们得尽快把合作落到实处！这样，孟主任，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先下第一张订单！”
他看着孟昭南，伸出两根手指。
“后天！县里要接待一个省里下来的考察团，这是咱们县今年的头等大事！我需要两百斤品相最好的鲜雪山菇，送到县招待所！你能不能给我供上？”
刘干事一张脸瞬间就白了，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天，两百斤？开什么玩笑！孟昭南刚才报的产量是一天五十斤，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现在直接翻了两倍，时间还砍了一半。
这不是合作，这是刁难！
陆砚池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心也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高大的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前站了半步，将孟昭南的侧影护得更严实了些。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孟昭南身上，等着看她怎么应对这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被吓得方寸大乱，还是会开口求饶，讨价还价？
然而，孟昭南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半分变化，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锐利的光。
她迎着马主任那双充满审视和压力的眼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清脆，带着一股让人心头一震的自信。
“马主任，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们了。”
她先是轻轻巧巧地接住了对方抛过来的压力，随即话锋一转，那股子属于生意人的精明和魄力，展露无遗。
“不过，既然是给省里来的考察团，那代表的就是咱们县的脸面，更是咱们军民合作的第一次亮相，这个任务，砸锅卖铁，我们也必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