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看着眼前那根粗糙的木质扁担,还有两旁挂着的大木桶,漂亮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戈壁滩的太阳像是要把人烤化,她才站了这么一会儿,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精心打理的发型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嫌恶地看了一眼脚下泛着黄土的菜地,又看了看自己崭新笔挺的军装,心里那股从下车时就憋着的火气和厌恶,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不远处,几个军嫂正一边拔着草,一边朝她这边指指点点,毫不掩饰的议论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瞧她那样儿,站那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是等着水自己长腿跑到地里去吗?”李桂花的声音最大,也最尖刻。
“桂花姐你小点声,人家是文工团来的舞蹈家,那手是用来跳舞的,哪是干我们这种粗活的。”孙小芳嘴上劝着,脸上却全是看好戏的表情。
“跳舞的怎么了?跳舞的就不用吃饭喝水了?到了咱们风沙口,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连桶水都挑不动,还想来抢男人?做什么春秋大梦!”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狠狠扎在苏晚晴的耳朵里,刺得她脸颊发烫,又羞又怒。
她咬着嘴唇,告诉自己不能跟这些粗鄙的村妇一般见识。她是有身份的人,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跟她们斗气的。
可那根扁担,就像是在公然嘲笑她的无能。
就在她进退两难,几乎要委屈得掉下眼泪来博取同情时,一个带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哟,苏干事,这是怎么了?对着扁担发呆,是想跟它培养培养感情?”
苏晚晴猛地回头,正对上孟昭南那张笑吟吟的脸。
孟昭南还是穿着那身旧布拉吉,但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她手里没拿工具,就这么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晚晴。
“我……我没用过这个。”苏晚晴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里透着一股委屈和高傲交织的别扭。
“没用过?”孟昭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啊”了一声,“这可不行!苏干事,你现在可是咱们哨所的文化宣传干事,以后要带领大家搞精神文明建设的。你自己要是连最基本的劳动都不会,怎么能服众呢?”
她走上前,拍了拍那个木桶,发出“梆梆”的声响。
“来,别怕,嫂子教你。在咱们这儿,别的本事可以没有,但力气活儿必须得会干!”
说着,孟昭南连袖子都没挽,直接弯腰,将扁担两头的铁钩挂在水桶的提手上。
她双腿微微下蹲,腰背一挺,那满满两大桶水,就被她轻轻松松地挑了起来,稳稳地架在肩上。
她甚至还颠了颠肩膀,调整了一下位置,扁担在她肩上微微颤动,桶里的水却只是晃了晃,连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看见没?”孟昭南挑着水,闲庭信步般走了几步,然后又稳稳地放下,“诀窍就是腰要直,腿要蹬,肩膀放松,跟着扁担的劲儿走。来,你试试。”
她把扁担让了出来,那眼神,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好老师。
周围的军嫂和战士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眼神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苏晚晴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孟昭南这哪里是在教她,分明就是在当众羞辱她。
用她最擅长的力气和粗俗,来反衬自己的娇弱和无能。
可现在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她要是拒绝,就坐实了自己是个怕苦怕累的娇小姐,以后更别想在哨所里立足。
“我……我来!”她咬碎了银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学着孟昭南的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沉重的扁担扛到肩上。那粗糙的木头硌得她娇嫩的肩膀生疼,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稳住!腰挺直!”孟昭南还在旁边一本正经地“指导”着。
苏晚晴憋着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颤颤巍巍地往前迈出了一步。
“哐当!”
她脚下一滑,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朝着一侧歪了过去。扁担从她肩上滑落,带着两个大木桶重重地砸在地上,水花溅了她一身,将她簇新的军裤都打湿了。
更糟糕的是,她为了稳住身形,右脚猛地一崴。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菜地的喧嚣。
苏晚晴狼狈地摔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右脚脚踝,疼得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精致的妆容都花了。
“哎哟!出事了!”
“摔着了!摔着了!”
军嫂们发出一阵惊呼,但谁也没上前。
孟昭南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快步上前,在苏晚晴面前蹲下。
“别动!”她的声音冷静而果断。
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苏晚晴的脚踝,苏晚晴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脚踝扭了,还挺严重。”孟昭南看了一眼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的脚踝,下了判断,“得马上处理,不然明天就别想下地走路了。”
苏晚晴疼得满头大汗,泪眼婆娑地看着孟昭南,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她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自己的脚疼得快要断掉了。
孟昭南没有再看她,而是抬起头,对着离得最近的通讯员小张喊道:“小张!别愣着了!快去我宿舍,把我床头柜上那个蓝布面的小布包拿过来!跑快点!”
小张“哎”了一声,撒腿就往宿舍区跑。
李桂花凑了过来,小声问:“昭南,你拿那玩意儿干啥?那不是你外婆留下的……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吗?”
孟昭南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环视了一圈因为这场意外而围拢过来的人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苏干事是为了给咱们哨所的菜地浇水才受的伤,是工伤。我懂点土方子,先给她紧急处理一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疼吧。”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晴那张惨白又狼狈的脸上,缓缓开口。
“毕竟,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哨所的姐妹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