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那群老古董刚消停没多久，学宫广场上又热闹起来了。
就在甘罗代表儒家接下十日后的论战邀约，场上气氛稍微缓和一点的档口，一阵奇怪的嗡嗡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又带着机械运转的动静，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队人穿着粗布短褂，脚踩草鞋，风尘仆仆地走来。
好家伙，这装扮跟周围那些宽袍大袖的士子们一比，简直是两个画风。
领头的汉子面容朴实，双手布满老茧和伤痕，眼神却锐利得跟老鹰似的，一看就是常年钻研手艺的主。
他身后几个人合力抬着个用麻布盖着的东西，看那轮廓还挺大个儿。
“墨家，求见嬴昭祭酒！”
中年汉子嗓门洪亮，不卑不亢，带着平等交流的劲儿。
墨家！就是那个崇尚节俭、反对战争、主张兼爱的墨家！
他们以机关术和守城术闻名天下，是诸子百家里最务实的一派。
他们的到来，跟儒家那套虚头巴脑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嬴昭目光微动，抬手道：“墨家远道而来辛苦了，请上前说话。”
那中年汉子大步走到台前，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
“墨家统领，欧冶青，奉巨子之命，特来咸阳恭贺学宫重建。”
他说话直接，一点不绕弯子。
“听说祭酒造出了新‘纸’，构思巧妙，胜过公输家族。我特意带来一具机关朱雀，不是来挑衅的，就是想求证一下——这轻飘飘的东西，真能用在机关术上吗？”
说完，他猛地掀开盖着的麻布。
“哇——”
全场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麻布下面，是一具用青铜和硬木打造的神鸟朱雀。
造型逼真，翅膀上刻着复杂的云纹，双翅展开足足有一丈多长，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鸟嘴尖利，眼睛镶嵌着宝石，透着一股冰冷的、非生命的美感。
跟周围简陋的环境一比，这机关朱雀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物。
“这朱雀内部有三十六道连环机关，用蓄力发条驱动，能振翅滑翔上百步，鸣叫声清脆悦耳。”
欧冶青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这可是墨家几代人智慧的结晶。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被这华丽的机关造物吸引，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嬴昭。
儒家质疑纸张的“道”，墨家直接来考验纸张的“用”！
这位少年祭酒，能接得住招吗？
章邯眉头微皱，低声道：“殿下，墨家机关术精妙，这东西不简单。要不要……”
嬴昭摆了摆手，脸上不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极大的兴趣。
他直接跳下高台，走到机关朱雀跟前仔细打量，甚至还伸手摸了摸那冰凉的金属翅膀。
“巧夺天工。”他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墨家机关术，果然名不虚传。”
欧冶青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夸奖，但目光依然紧盯着嬴昭，等着他的“求证”。
嬴昭直起身，对欧冶青笑道：“欧冶统领这个问题很有意思。纸看着柔软，但运用得好不好，全看心思巧不巧。”
他转向章邯：“章少府，把我前天让你准备的那些‘材料’拿上来。”
“遵命！”
章邯立刻让人抬上来几个木箱。
里面不是什么成品，而是各种看起来杂七杂八的东西：特制的硬纸板、细竹篾、韧性特别好的桑皮纸、几小罐不同颜色的矿物颜料，还有一些极小、闪着金属光泽的精巧齿轮和传动零件。
“他这是要……现场制作？”有人惊叫出声。
“临时做东西，想跟墨家传承多年的机关朱雀比？未免太儿戏了吧？”
欧冶青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好奇。
嬴昭不再多说，挽起袖子亲自上手。
他那双小孩子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健、灵活。
他先用细竹篾飞快地扎出一个神龙的大致骨架，龙身修长，龙爪锋利。
接着，他把特制的硬纸板按照骨架形状裁剪、粘贴，做成龙身的主体。
再用桑皮纸包裹关键连接处，增加柔韧性。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好像练习过无数遍似的。
裁剪、折叠、粘贴、固定……每一步都精准到位。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包括甘罗和淳于越。
甘罗眼里是纯粹的探究，而淳于越则是一脸不屑，觉得这都是匠人的把戏，上不了台面。
黎姜在一旁，默默递上蘸好颜料的画笔。
嬴昭接过，笔走龙蛇，寥寥几笔，一条鳞甲分明、怒目圆睁的黑色巨龙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纸上。
虽然没有朱雀的金属质感，却自有一股灵动和威势。
最后是关键一步。
嬴昭拿起那些微小的青铜齿轮和传动结构，在章邯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在纸龙的腹部和四肢关节处安装，和一个用牛筋跟小发条组成的简易动力核心连接起来。
他还在龙嘴里，塞了一颗黄豆大小、用油纸包着的黑色颗粒——那是他让夏无且帮忙配的，遇到剧烈撞击或高温会发出强光和轻微爆炸声的闪光火药，不是为了伤人，就是为了干扰对方。
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
一条长约七尺，栩栩如生的黑色纸龙，就这么安静地趴在案几上。
跟旁边冰冷沉重的青铜朱雀比起来，它看着挺“单薄”，却又充满奇异的活力。
“这东西，叫‘纸龙’。”嬴昭拍拍手，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对欧冶青笑道，“请欧冶统领，试试它的本事。”
欧冶青神色凝重地盯着那条纸龙。
他能感觉到，这绝不是简单的纸糊玩意儿，内部那些精巧的微型结构，甚至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震惊。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拨动了机关朱雀的启动机关。
“锵——”
一声清脆的鸣叫，机关朱雀内部的发条开始运转，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振，带起一阵旋风，庞大的身躯竟然真的离地而起，虽然飞得不高，但姿态优美，稳稳地朝着纸龙滑翔过来，带着金属造物特有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嬴昭手指在纸龙尾部一个不起眼的小机关上一按。
“嗡……”
纸龙内部的小齿轮开始快速转动，牛筋动力释放。
只见那纸龙身子一扭，关节处的传动结构带动四肢和尾巴，竟然也腾空而起！
它的飞行方式跟朱雀的滑翔不一样，更加灵活，蜿蜒盘旋，跟真龙在空中游动似的！
“飞…飞起来了！”
“纸做的龙…真的会飞！”
“天啊！这…这怎么可能！”
惊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景象。
空中，一青铜，一纸质；一个华丽冰冷，一个灵动威猛；一个靠蓄力滑翔，一个靠精巧传动做出更复杂的动作。
两道身影在空中追逐、缠斗！
机关朱雀试图用坚硬的嘴巴撞击纸龙，纸龙却总能以更灵活的姿态躲开，甚至用尾巴抽打朱雀的翅膀连接处，发出“啪”的轻响。
虽然不能对青铜造成实质伤害，却大大干扰了它的平衡。
欧冶青全神贯注，不停微调手里一个类似罗盘的控制器，想要锁定纸龙。
但纸龙的动作太过刁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好像真有生命似的。
终于，在一次极近的交错中，嬴昭看准时机，心念一动（通过事先设置的极细丝线牵引），触发了龙嘴里的机关。
“噗——嘭！”
一声轻微的爆炸，伴随着一团刺眼的白色强光在朱雀脑袋前炸开！
机关朱雀内部的精密机关受到强光和气浪的轻微干扰，动作瞬间一顿，操控的欧冶青也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睛。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纸龙一个神龙摆尾，巧妙地用尾巴在朱雀背上轻轻一“点”，借力盘旋升高，然后稳稳地悬在朱雀上方，龙头低垂，好像在俯视手下败将。
胜负已分！
机关朱雀摇晃了一下，慢慢降落在地。
而纸龙则在嬴昭的控制下，优雅地飞回案几，安静落下，好像从来没动过。
全场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超乎想象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纸竟然真的能用在机关术上！
而且凭借轻便、灵活、低成本的优势，展现出了不同于传统青铜机关兽的独特魅力！
欧冶青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条安静下来的纸龙，又看看自己那具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机关朱雀，脸上没有失败的沮丧，反而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和狂热。
他猛地转身，对着嬴昭，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祭酒大人奇思妙想，化腐朽为神奇！我服了！墨家服了！”
他直起身，从怀里郑重地取出一卷陈旧的羊皮卷，双手奉上：“这是《墨家机关术·基础篇》图谱，是我们墨家的不传之秘。今天送给祭酒，略表敬意，希望能和祭酒交流这个…‘纸机关’的技术！”
嬴昭接过羊皮卷，心里也是一喜。
这可是墨家的核心技术之一！
“欧冶统领太客气了，互相交流，共同进步。”
嬴昭扶起他，顺势提出自己的想法：“其实我在想，墨家机关术很精妙，但制作困难，耗时很长。如果能结合纸张快速成型和成本低的优点，把部分非核心部件标准化、批量生产，再配上青铜核心，是不是能让更多实用的机关器具，比如水利翻车、预警机关等，更快地普及到民间，利国利民？”
“标准化…批量生产…”欧冶青喃喃自语，眼睛越来越亮。
这个想法跟墨家“兴天下之利”的核心思想不谋而合，却又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以前困扰墨家的制作效率问题，似乎看到了解决的希望！
“祭酒大人的见解，真是令人茅塞顿开！”欧冶青激动地说，“我愿意带领墨家弟子，留在学宫，和祭酒一起研究这个方法！”
一场机关比试，没有火药味，只有技术的碰撞和智慧的火花。
墨家凭着务实的态度，成了第一个真正被嬴昭“折服”并主动寻求合作的大派。
台下，甘罗看着和欧冶青相谈甚欢的嬴昭，手里的玉佩握得更紧了。
他发现这位少年祭酒的手段，远超他的预料。
而月神面纱下的目光更加深邃，好像在纸龙飞舞的轨迹中，看到了某种命运的脉络。
暗处，几个“医家弟子”交换了个眼神，悄悄退入人群。
纸龙展现出的潜力，让他们背后的主人，感到了更深的忌惮。
嬴昭用一条纸龙，不仅赢得了墨家的尊重，更向所有人宣告：在稷下学宫，老的规矩正在被打破，新的可能，无限广阔。
这波操作简直绝了，纸糊的龙把青铜朱雀给秀翻了，堪称古代版“纸给你玩明白了”！
墨家这波直接真香警告，从质疑到求合作，转变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看来在绝对的技术面前，什么传承什么底蕴，都得给创新让路啊！
嬴昭这一手，直接给墨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波技术输出，稳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