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山内殿,廊下的雪光映着夏蓝半倚的身影,玄清师叔给的补药方子确实极好,安英又是个心细的,每日按方调养,还添了些自己琢磨的温养之法。
这一个月来,那骇人的鬼气再未失控过。
夏蓝看着院中热闹景象——阿雁穿着浅紫冬装,发髻上落了些细雪,正笑着往雪人头上插胡萝卜。
墨尘在一旁递着树枝,云溪这些年成熟了不少,不太像从前那样疯玩了,他趴在一边的桌子上画着什么,是不是跟师妹笑闹几句。
他该觉得松快的。蓝家旧案有了眉目,三个弟子都好好在身边,连阿雁也常来走动。
可不知怎的,他再回不到刚来那会儿的心境了。
即便此刻唇边带着笑,心底却像绷着根弦,怎么都松不下来。
前几日去魔界接阿雁时,夜烬打量他许久,说他看起来累得很。
他当时还笑着否认:我不觉得累啊,自从孩子们回来,帮我分担不少东西,我现在主要就是修炼,劲头足着呢。
可夜烬那双看透太多的眼睛依然带着忧色,只顺着他说:让阿雁过去陪你们玩玩也好,你且松快几日。
此刻他看着阿雁,这丫头长得真快,才多久没见,都快赶上墨尘一般高了。浅紫衣裳衬得她眉眼越发灵动,胭脂也涂得恰到好处。她正笑着往雪人脸上安石子,转头朝廊下喊:仙尊瞧这个可好?
夏蓝弯起嘴角:好得很,就是鼻子歪了些。
话音落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识地摩挲指尖——这是近来养成的习惯,总在不经意间流露。
就像昨夜批阅公文时,明明无事,却总要起身去弟子房外转一圈,确认他们都安好。
安英端着药膳过来时,看见的便是师尊这般模样。笑着,眼底却藏着说不清的倦意。
师尊,您要的热茶。安英将温热的瓷盏递上,目光在夏蓝脸上停留了一瞬。
夏蓝接过,热气氤氲中抬眼:你今日气色倒好。
这话不假,安英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可夏蓝心里清楚,这孩子再没提过需要他血的事——怕是上次割喉的场面把他吓坏了。如今便是需要,怕也是自己默默割腕取血,从不让他知道。
院中的笑声依旧热闹。
夏蓝慢慢饮着,看着雪光里孩子们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冬日太亮了些,亮得让人眼眶发酸。
这时一个信差踩着积雪匆匆而来,递上一份公文:仙尊大人,有几个仙官告假,说年关将至,事务都已处理妥当,想回家探望。
夏蓝接过公文,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
他取出印章,在末尾轻轻盖上。
玉印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不知怎的,竟让他有些恍惚。
信差行礼退下后,他仍摩挲着那方印章,目光却飘向远处。
孩子们的笑声隔着风雪传来,真切又遥远。
不多时,云溪捧着画卷走来,身后跟着墨尘和阿雁。
师尊请看。云溪的声音清亮,却已褪去几分童音,这是弟子们送您的新年礼。
画上是方才院中的景象:自己画图,墨尘在修整雪人,阿雁正往雪人头上插胡萝卜,安英端着药盏站在檐下,而夏蓝自己则倚在躺椅中。
五个人的身影在雪光中栩栩如生,连衣袂的褶皱都勾勒得细致。最妙的是云溪在画角添了几枝寒梅,为雪景平添几分生气。
夏蓝接过画卷,指尖轻轻抚过画中每个人的面容。他看得极认真,目光在五个小小的人影间流连。
师尊?云溪见他久久不语,轻声唤道。
夏蓝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画中那个。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画得很好。声音有些发哑。
阿雁伸手想拉他一起玩耍,他却轻轻摇头,从架上取下那件红色斗篷披上。
为师出去一趟。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安英,照顾好师弟师妹。
安英闻声转头,药盏在托盘上轻轻一响:师尊要去何处?可要弟子......
不必。夏蓝打断他,系好斗篷系带,有事传信便是。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漫天风雪。
他漫无目的地飞着,任凭刺骨寒风穿透衣袍。
仙界的琼楼玉宇在身后渐远,人间的苍茫山川在脚下铺展。等回过神来时,竟已立在人界西北雪山的峰顶。
这里......他为何会来这里?
风雪更急了,几乎要将人掀翻。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是那个迟迟未至的承诺?是一个能让他暂时逃离的避风港?还是只是想再次确认,那场跨越时空的相遇不是他的幻觉?
他闭上眼,像从前那样,向前迈出一步,任由身体坠入突然崩塌的雪浪之中。
失重的感觉熟悉得令人心悸。就在他以为要再次撞上坚冰时,一双手臂稳稳接住了他下坠的身形。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