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舟盘膝坐在自己小屋的床榻上,额头沁出细密冷汗。
他刚结束《血魂冥想法》第二层的修习,精神力的确有了显着提升——此刻,他能清晰感知到废园中每一株灵植的叶片颤动、泥土中虫豸的爬行轨迹,甚至能同时分心操控三缕神念,分别阅读《唤灵诀》的不同章节。
但这种提升,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不对劲……)
苏云舟内视识海。原本清澈如湖的神魂空间,此刻深处竟隐隐泛着一层极淡的暗红色。那颜色淡得几乎无法察觉,若非他今日刻意以息壤之力反复扫描神魂,根本发现不了。
更诡异的是,当他试图用神念触碰那层暗红时,竟隐约“听”到了血薇女王的轻笑声——不是从草屋方向传来的真实声音,而是直接从识海深处响起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精神回响!
(功法有后门!她在我的神魂里种下了联系通道!)
苏云舟猛然睁开双眼,翠绿的光芒在瞳孔中一闪而逝。
他立刻切断了《血魂冥想法》的运转,将神魂深处的暗红痕迹用息壤之力层层包裹、隔绝。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女魔头……果然没安好心。以功法为饵,在我神魂中埋下渗透的种子。修炼越深,联系越紧密,到最后……我恐怕会在深层冥想中,不知不觉被她完全掌控。)
他起身下床,推开屋门。
晨光洒进废园,灵植在微风中摇曳。二十丈外的草屋门窗紧闭,暗红纱帘纹丝不动,仿佛血薇女王仍在沉睡。
但苏云舟知道,那女人此刻一定在通过某种方式,感知着他的状态。
(不能让她看出我已经察觉……必须装作一切正常。)
他定了定神,走到废园中央的空地,决定测试沙化之躯的进展——这是最合理的“日常修炼”,不会引起怀疑。
盘膝坐下,苏云舟闭上双眼。
按照血薇女王昨日教导的思路,他将庞大的精神力开始“分化”。
想象一柄重锤,在意识的锻造下,被捶打成细丝,一根,两根,十根,百根……每一根细丝,都对应着一缕能独立操控的神念。
这个过程艰难而痛苦。精神力分化如同将灵魂撕裂,每一根新分出的神念丝线,都伴随着针刺般的剧痛。但苏云舟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继续推进。
一百根,两百根,五百根……
当神念丝线达到三千根时,他感到识海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这是目前的极限。
(足够了。)
苏云舟将注意力集中在左手食指。
他开始调动那三千根神念丝线——每一根都精准地“缠绕”住食指上特定区域的细胞,然后同时发出指令:分解、重组、沙化!
嗡——
翠绿色的光芒在食指表面流转。
这一次,转化的速度快了许多。不过三息时间,整根食指从指尖开始,皮肤、肌肉、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色彩与质感,化作晶莹剔透、泛着土黄色光泽的沙粒!
沙化的食指保持着原本的形状,但已不再是血肉之躯。苏云舟心念微动,沙化的食指如同拥有生命般,轻轻弯曲、伸展,甚至能做出比血肉手指更灵活的动作——因为沙粒之间没有关节限制。
(成功了!而且控制更精准!)
苏云舟眼中闪过喜色。
他继续尝试。这一次,目标不是整根手指,而是食指的指尖部分。
神念进一步分化——他将控制食指的三百根神念丝线,再次分裂,变成六百根更细的丝线。这过程如同用绣花针去绣微雕,对精神力的消耗呈几何倍数增长,但带来的,是更精细的控制力。
沙化的食指指尖,忽然“融化”了。
不是崩散,而是如同水滴般,从食指上“流淌”下来,落在泥土地面上,化为一小滩晶莹的沙粒。这摊沙粒约莫指甲盖大小,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苏云舟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灌注其中。
他开始操控那摊沙粒“分裂”。
一粒沙,分裂成两粒,四粒,八粒……每一次分裂,都需要将神念丝线再次细分,并精确控制每一粒沙的形态、位置、运动轨迹。
分裂到第五百粒时,苏云舟感到识海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到第一千二百粒时,额头渗出冷汗。
到第三千粒时,他眼前开始发黑,太阳穴突突跳动。
(极限了……但还不够……血薇女王说,要分化出“沙之分身”,至少需要同时操控十万粒沙,每一粒都是独立的感知与行动单元……)
他咬牙,继续分裂。
四千粒,五千粒……
当沙粒数量突破八千时,苏云舟猛地咳出一口血!
鲜血滴落在地面,溅起几点暗红。他被迫停止分裂,瘫坐在地,大口喘息,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八千粒……是目前的极限。而且,这些沙粒只能简单移动,无法承载更复杂的指令。)
他擦去嘴角血迹,却并未沮丧,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就在刚才,他隐约触摸到了某个“窍门”——当沙粒数量足够多、分布足够广时,它们会自发形成一种临时的“感知网络”。每一粒沙都像是一个微小的传感器,将周围的环境信息——温度、湿度、气流、震动——反馈回他的识海。
这感觉,就像忽然多出了八千只眼睛、八千只耳朵。
(试试看……)
苏云舟心念一动,地面上那八千粒晶莹沙粒,随着晨风轻轻飘起。
它们太细小了,细如尘埃,混杂在废园飘浮的尘土与灵植花粉中,毫不起眼。就算有修士以神念扫过,也只会将其误认为普通的沙尘——除非对方的神念精度能达到细胞级别,但那至少是元婴期(五级神明)才有的能力。
沙粒随风飘荡,穿过废园的篱笆,进入召唤门的主院区域。
通过沙粒的感知,苏云舟“看”到了早起的杂役弟子在清扫庭院,“听”到了膳食堂传来的锅碗瓢盆声,“闻”到了灵米粥的香气。一切都朦朦胧胧,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但确确实实是超出肉身局限的远程感知。
(这能力……用于侦查,简直完美。)
他操控沙粒继续飘飞,绕过演武场,穿过藏书阁外的小径,最终来到宗门后山——一片荒芜的乱石坡。
这里人迹罕至,连杂役弟子都很少来。乱石坡深处,有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井口被石板封住,上面爬满藤蔓。
苏云舟本想操控沙粒返回,但忽然,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透过沙粒网络传来。
那震动很奇特,不是风声,不是虫鸣,而是一种……规律性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频率极低,约莫每三十息一次,微弱到若非沙粒直接接触地面,根本感知不到。
(地下有东西?)
苏云舟心中一动。
他操控沙粒钻入地面缝隙——沙化后的细胞本就介于物质与能量之间,融入土石并非难事。
沙粒下沉。
一寸,一尺,一丈……
随着深度增加,周围越来越黑暗,土壤越来越潮湿,温度也逐渐降低。但那种规律性的搏动,却越来越清晰。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当下潜到约莫五十丈深度时,沙粒忽然“穿”过了一层坚硬的岩层,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然后,苏云舟“看”到了。
通过八千粒沙构成的朦胧感知网络,他勉强能勾勒出这个空间的轮廓——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后经人工开凿的地下洞穴,约莫三丈见方,高约两丈。洞穴四壁是暗青色的玄武岩,表面布满人工凿刻的符文,那些符文早已黯淡无光,布满裂痕,显然已经失效多年。
洞穴中央,矗立着九根漆黑的金属柱,每根柱子都有成人腰粗,表面锈迹斑斑,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精湛的锻造工艺——柱身上浮雕着扭曲的恶鬼图案,恶鬼们张牙舞爪,仿佛要从金属中挣脱出来。
九根金属柱呈环形排列,柱与柱之间,连接着十二条碗口粗的黑色铁链。那些铁链不知是何材质,历经岁月却未生锈,表面泛着幽幽的冷光。
而所有铁链的尽头,都汇聚在洞穴中央——
那里吊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尸体。
苏云舟屏住呼吸,将感知集中过去。
那是一个老者。
他被十二条铁链贯穿身体——锁骨、肋骨、盆骨、四肢关节……每一处要害都被粗大的铁链穿透、锁死。铁链的另一端连接在九根金属柱上,将他悬吊在半空,离地约三尺。
老者低垂着头,花白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他赤着上身,干瘪的胸膛上看不到任何起伏,皮肤是死寂的灰白色,布满皱纹与褐色的尸斑。下身只穿着一条破烂不堪的麻布裤,裤腿上沾满暗黑色的污渍——那可能是干涸的血迹,也可能是岁月积累的尘埃。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背。
那里没有铁链贯穿,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烙印!那些烙印如同活物般,在老者的皮肤下游走、蠕动,每一次搏动,都会让周围的铁链轻微震颤——正是苏云舟之前感知到的规律性震动!
但这一切,都不是让苏云舟最震惊的。
最让他感到诡异的,是老者的面容。
通过沙粒从下方仰视的角度,苏云舟能看到老者低垂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祥和、平静的脸。
尽管皮肤布满皱纹,尽管面色灰白如尸,但老者的眉宇间,却没有任何痛苦、挣扎、怨恨的痕迹。相反,他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双眼紧闭,眼睑松弛,长而稀疏的白眉垂落脸颊,整个面部肌肉完全放松,如同沉睡,如同安息。
这种“祥和”,与周围阴森恐怖的环境、与他身上贯穿的十二条铁链、与后背蠕动如活物的黑色符文,形成了极致诡异的反差。
(这老者是谁?为什么被囚禁在此?看这铁链与符文的规格……囚禁者绝非寻常修士!而且,他死了吗?若是死了,为何尸体不腐?若是活着……为何没有生命气息?)
苏云舟心中涌起无数疑问。
他操控沙粒缓缓靠近,想更仔细地观察。
但就在沙粒距离老者还有三尺时,异变突生!
老者背后那些蠕动的黑色符文,忽然同时亮起!
不是明亮的光芒,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之光”!光芒一闪而逝,但就在那一瞬间,十二条铁链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铛——!!!”
声音在地下洞穴中回荡,震得苏云舟的沙粒感知网络几乎溃散!
更可怕的是,那声音中蕴含着某种直击灵魂的诡异力量,即便隔着五十丈厚的岩层与泥土,即便只是通过沙粒间接感知,苏云舟依然感到识海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刺入!
他闷哼一声,本体在小屋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符文……好恐怖的力量!)
苏云舟强忍剧痛,不敢再让沙粒靠近。他操控沙粒后退,远远观察。
黑色符文的光芒逐渐黯淡,铁链的震颤也平息下来。洞穴恢复死寂,唯有那规律性的、每三十息一次的微弱搏动,依旧持续。
老者的面容,依旧祥和。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苏云舟犹豫片刻,决定暂时撤离。这地底洞穴太过诡异,以他现在的状态,贸然探索风险太大。
他操控沙粒缓缓上升,穿过岩层,回到地面。
就在最后一粒沙即将钻出泥土时,他忽然又“听”到了什么——
不是通过沙粒,而是直接回荡在他识海深处的、如同幻觉般的呓语:
“……终……终于……有人……来了……”
声音苍老、沙哑、断续,仿佛来自遥远的时间彼岸。
苏云舟浑身一震!
那声音……来自地底五十丈深处,那个被铁链贯穿的老者!
(他没死!他在用神念传音!)
苏云舟心脏狂跳,正要回应,那声音却已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无论他如何用神念探查,都再感知不到任何异常。
只有老者祥和的面容,依旧印刻在他的感知里。
苏云舟收回所有沙粒,瘫坐在小屋地上,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刚才短短一刻钟的探索,消耗了他近七成精神力。更麻烦的是,识海中那层暗红色的痕迹,因为精神力透支,竟然隐隐有扩散的迹象——那是《血魂冥想法》埋下的后门,在他虚弱时开始悄然渗透。
(必须尽快恢复,压制这后门……)
他咬牙取出几枚补充精神力的丹药服下,盘膝调息。
但脑海中,那个被铁链贯穿、面容祥和的老者形象,却挥之不去。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被囚禁在召唤门地底五十丈?那些黑色符文是什么?他在等什么?那句“终于有人来了”……是说给我听的吗?)
无数疑问交织,苏云舟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召唤门——乃至整个罪恶星球——某个深藏的秘密。
而这一切,血薇女王知道吗?
他望向草屋方向,眼神复杂。
(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发现,在接下来的博弈中,争取一些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