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晨课与邻请
清晨的阳光透过扎纸店老旧的雕花窗棂，在布满细碎尘埃的空气里投下斑驳的光柱。店里弥漫着纸张、糨糊和淡淡朱砂的混合气味，偶尔夹杂着后院胖子做早餐传来的食物香气，构成了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氛围。
张清玄已经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个包浆温润的紫砂壶。他今天依旧是一身几十块的纯色t恤和宽松七分裤，脚上蹬着那双快磨平底的人字拖，墨镜推在额头上，露出那双平日慵懒、此刻却格外清明的眼睛。他目光随意地扫过门外胡同，一个穿着瑜伽裤、身材匀称的女孩正跑过，腿部线条流畅，臀部紧实，充满活力。‘七点五分，活力十足，可惜上半身稍显单薄。’他心中客观评价，随即收回目光，专注于手中的壶。
后院，胖子系着那条沾满油渍的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一口小砂锅里咕嘟着小米粥，米香浓郁；旁边的平底锅里，金黄的荷包蛋边缘焦脆，内里溏心；他还快手快脚地拌了一小碟爽口的酱黄瓜。嘴里也没闲着，一边翻动锅铲，一边小声嘀咕：“唉，抄书抄书，我这芊芊玉手啊，都快变成鸡爪子了……老板也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就知道压榨我这廉价劳动力……”
“胖子。”前店传来张清玄平淡的声音。
“啊？在！老板啥事？”胖子吓得一激灵，差点把蛋煎糊。
“酱黄瓜，盐放多了。下次注意。”张清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胖子：“……” 他哭丧着脸，内心哀嚎：‘这都能尝出来？老板您舌头是精密仪器吗？！而且隔这么远都能听见我说话？顺风耳转世吧！’ 他不敢再腹诽，老老实实把早餐端出去。
陈子轩也顶着一对黑眼圈从房间出来，显然昨晚抄书到很晚。三人沉默地吃完早餐，张清玄放下碗筷，评价了一句：“粥火候尚可，蛋老了三分。”
胖子内心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只能赔笑：“是是是，老板您指教的是，我下次改进。”
刚收拾完碗筷，店门的风铃响了。进来的是住在胡同深处的马老太太，她手里拎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愁容和几分犹豫。
“小张大师……在吗？”马老太太声音有些怯怯的，她平时不太敢来这扎纸店，总觉得有点瘆人，但最近家里事实在古怪。
张清玄已经戴上了墨镜，遮住了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语气平淡：“马奶奶，有事？”
“哎，是有点事……”马老太太走近柜台，压低声音，“是我那孙女……小雅，她最近有点不对劲。”
胖子一听有八卦，立刻凑了过来，顺手给马老太太倒了杯水：“马奶奶，您慢慢说，小雅妹子咋了？”陈子轩也好奇地竖起耳朵。
马老太太叹了口气：“小雅前段时间不是交了个男朋友嘛，那小伙子看着挺老实，我们还挺满意。可就在上周，那小伙子出车祸……人没了。”
胖子“啊”了一声，表示同情。
“小雅当时哭得死去活来，我们也心疼。可怪事就从头七那天晚上开始。”马老太太脸上露出恐惧，“那晚之后，小雅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白天没什么精神，老是发呆，一到晚上就……就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候还笑，那笑声……听着渗人。我们问她跟谁说话，她就说‘他回来了，陪着我呢’。可屋里明明就她一个人啊！”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家里最近老是丢东西，都是小雅之前送给那小伙子的小物件，什么打火机、围巾之类的，怎么找都找不到。我们怀疑……是不是那小伙子的魂儿没走，缠上小雅了？这……这天天晚上这样，谁受得了啊！小雅身子本来就弱……”
胖子听得脊背发凉，看向张清玄：“老板，这……这听着像是被鬼缠身了啊？还是情鬼？”
张清玄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柜台面。片刻后，他开口问道：“马奶奶，那小伙子头七之前，小雅有没有带回来什么他生前特别珍视的东西？或者，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未了的、特别执着的约定？”
马老太太努力回想，突然道：“有！有个音乐盒！是那小伙子送给小雅的定情信物，小雅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那小伙子去世后，她更是天天抱着。头七前一天，她确实把音乐盒从自己房间拿到客厅摆了一会儿，说是……说是让他最后看看……”
张清玄点了点头：“大概率不是恶鬼缠身。那小伙子心有执念，放不下小雅，头七回魂时，感应到音乐盒上残留的强烈情感印记，再加上小雅自身的悲伤和不舍，形成了一种暂时的‘共生’状态。他并非想害人，只是以为这样就能一直‘陪伴’小雅。而那些丢失的小物件，恐怕也是他无意识地带走，作为‘念想’。”
“啊？那……那怎么办？”马老太太急了，“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陪着小雅吧？人鬼殊途，时间长了对小雅肯定不好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张清玄道，“需要让小雅明白，真正的告别，是为了让逝者安息，也是为了生者更好地活下去。同时，需要做一个简单的安抚仪式，引导那小伙子的残念放下执念，安心离去。”
他看向胖子：“胖子，准备三炷安魂香，一张净心符。子轩，去找个干净的小碟子。”他又对马老太太说，“麻烦您回去后，让小雅带着那个音乐盒过来一趟。记住，态度要平静，不要害怕。”
马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走了。
胖子一边准备东西，一边忍不住问：“老板，这鬼还有好鬼坏鬼之分啊？”
“魂灵本无绝对善恶，大多源于执念。”张清玄难得耐心解释，“因冤屈而存怨念者，可为厉鬼；因牵挂而存执念者，则如眼前。前者需化解冤屈或强行超度，后者则需引导安抚。若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打杀，与滥杀无辜何异？”
陈子轩若有所思：“所以要先了解背后原因，再决定如何处理。”
“嗯。”张清玄颔首，“知其因，方能择其法。修行之人，力量越大，越需慎用。”
过了一会儿，马老太太领着她孙女小雅来了。小雅是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孩，只是脸色苍白，眼袋很深，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精致的木质音乐盒。她眼神有些恍惚，进来后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张清玄让胖子点燃安魂香，淡淡的檀香气味弥漫开来，有宁神静心之效。他让小雅将音乐盒放在柜台上的小碟子旁，然后示意陈子轩将那张画好的净心符贴在音乐盒上。
“小雅，”张清玄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知道你很想他，但他该去他该去的地方了。一直留在这里，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真正的爱，是希望对方过得好，而不是彼此束缚在无尽的悲伤里。跟他好好告个别，让他安心走吧。”
小雅听着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看着音乐盒，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哽咽着，低声呢喃着什么，像是道歉，又像是告别。
就在这时，那安魂香的烟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音乐盒上的净心符无风自动，散发出一圈柔和的白光，笼罩住音乐盒。隐约间，似乎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空气中消散。
小雅浑身一颤，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依旧悲伤，但眼神里的恍惚和依赖却减轻了不少。
张清玄对马老太太道：“可以了。回去后把音乐盒收好，让小雅多晒太阳，慢慢会好的。费用一百。”
马老太太连忙道谢，掏钱的手都有些颤抖，拉着精神状态明显好些的孙女走了。
胖子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挠挠头：“这就完事了？感觉……挺平和的。”
“不然呢？”张清玄瞥了他一眼，“难不成非要打得魂飞魄散，鸡飞狗跳？”
胖子讪笑两声：“那不能，和平解决好，和平解决好……老板英明！”
这时，张清玄的手机响了，是秦岳发来的信息，约他下午在异管局见面，说是有重要发现。
张清玄收起手机，对胖子和陈子轩道：“下午我出去一趟。你们，继续抄书。”
胖子和陈子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看着两人垮下去的脸，张清玄端起胖子刚沏好的茶，抿了一口，墨镜后的目光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红尘俗世，家长里短，爱恨别离，与那洞中的血腥黑暗仿佛两个世界。但守护这份看似平凡的“日常”，或许正是他选择留在这座城市，开这间扎纸店的意义所在。
当然，该坑胖子的时候，也绝不能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