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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苏飞使团被安置在驿馆,虽未被限制自由,但求见诸葛亮的请求屡次被以“丞相操劳国事,无暇接见”为由婉拒。公开递交的调查文书与抚恤方案,如同石沉大海,未得朝廷明确回应。
然而,市井坊间、军营内外,各种不利于江东的流言却愈演愈烈。经过“灰隼”等人精心炮制并散播的谣言,诸如“江东傲慢,抚恤实为羞辱”、“陈砥欲借机吞并巴东”等,不断刺激着蜀汉军民,尤其是关羽旧部那本就未曾平复的神经。
翊军将军廖化府邸,已然成了主战派将领私下聚议的场所。
“丞相为何还不下令?!难道我蜀中儿郎的血就白流了?!”周仓须发戟张,将酒碗重重顿在桌上,汤汁四溅。
“苏飞那厮在驿馆悠哉游哉,分明是未将我季汉放在眼里!”另一名关羽旧部将领忿忿道。
廖化面色阴沉,猛地灌下一口酒,赤红的眼睛扫过众人,声音沙哑而决绝:“丞相有丞相的顾虑,但我等身为军人,岂能坐视袍泽枉死,君侯蒙尘?若朝廷迟迟不做决断,我等便自行其是!总要叫江东知道我蜀中并非无人!”
一股危险的、不受控制的力量,正在成都的阴影下悄然凝聚。诸葛亮虽凭借其无上威望暂时压制住了朝堂上的公开请战,却难以完全遏制这股在军中底层弥漫的悲愤与躁动。他如同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舞者,一方面要安抚激愤的将领,另一方面要应对北方司马懿的威胁,还要设法与江东沟通,查明真相,心力交瘁。
就在成都暗流汹涌之际,荆楚边境,秭归以西五十里,一处名为“野三关”的险要峡谷,成为了点燃最终烽烟的导火索。
此地山高林密,河道狭窄,是蜀汉与江东实际控制区之间一片界限模糊、双方巡哨时常相遇的区域。这一日,一支由队率王平率领的、隶属于樊友麾下的江东巡哨小队,与一支由军侯张巍带领的、隶属于廖化部的蜀汉巡哨队,在这狭窄的谷道中不期而遇。
狭路相逢,气氛瞬间紧绷。
双方士卒几乎同时握紧了兵器,警惕地盯着对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张巍乃是关羽心腹旧部,对江东素有芥蒂,近日又听闻诸多流言,此刻见到江东巡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按剑上前,厉声喝道:“尔等江东鼠辈,袭我哨卡,杀我兄弟,还敢在此窥探?!”
王平得了樊友乃至陈砥的严令,深知大局为重,虽心中不忿,仍强压火气,拱手道:“张军侯请息怒。此前袭击之事,我方已调查清楚,乃魏国细作嫁祸,并有文书送往成都解释。我等奉命巡边,绝无挑衅之意,还请贵军让开道路,以免误会。”
“误会?”张巍冷笑一声,手指几乎戳到王平脸上,“说得轻巧!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又想故技重施?立刻放下兵器,随我回营接受盘查!否则,休怪张某刀下无情!”
让对方缴械,这无疑是极大的侮辱。王平身后士卒顿时哗然,纷纷怒目而视。王平脸色也沉了下来:“张军侯,此要求太过无理!我等绝不可能放下兵器!”
“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张巍早已按捺不住,呛啷一声拔出环首刀,“儿郎们,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杀!”
他身后蜀军士卒早已憋了一肚子火,见主将动手,立刻嚎叫着冲了上来!
“结阵!防御!”王平又惊又怒,急忙下令。他仍试图控制局面,不愿将事态扩大。
然而,仇恨一旦被点燃,便再难熄灭。狭窄的谷道中,双方数十人瞬间厮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顿时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王平竭力约束部下,且战且退,试图脱离接触。但张巍杀红了眼,紧追不舍,攻势愈发凶悍。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射出了第一支冷箭,紧接着,箭矢便开始在双方阵中交错飞射!
鲜血染红了谷地的碎石与溪流。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或被刀剑砍翻。
“队率!小心!”一名亲兵猛地将王平推开,自己却被一支弩箭射穿胸膛,当场毙命。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弟兄,王平双目赤红,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怒火吞噬:“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小规模的冲突,瞬间升级为惨烈的混战!当双方后续闻讯赶来的援兵抵达野三关时,看到的已是满地狼藉的尸骸与奄奄一息的伤兵。粗略清点,江东巡哨队死七人,伤五人;蜀汉巡哨队死九人,伤三人。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血腥气,分别飞向秭归的樊友大营,以及永安方向的蜀军主将陈到处,更以最快的速度,传向了背后的襄阳与成都!
“野三关冲突”的消息传到襄阳,如同一声惊雷,在州牧府炸响!
“樊友是干什么吃的!老子千叮万嘱,让他管好手下,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乱子!”黄忠暴跳如雷,须发戟张。
赵云面色铁青,握着军报的手微微颤抖。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冲突的规模超出了他的预期,双方皆有死伤,此事再难善了。
陈砥迅速浏览完军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赵牧守,黄爷爷,事已至此,追责已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应对蜀汉必然到来的激烈反应!”
他走到地图前,语速极快:“野三关冲突,性质已与之前哨卡遇袭完全不同。那是细作嫁祸,此事则是两军正面冲突,死伤颇重。蜀汉主战派必借此发难,诸葛亮恐怕也难以再压制。我军必须立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赵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恢复了统帅的冷静:“叔至所言极是。传令!”
“霍峻!水军主力立刻前出,控制夷陵至秭归段长江水道,严防蜀军水师顺流而下!”
“苏飞所部(已从成都紧急召回),即刻驰援秭归,归樊友节制,加强西线防御!”
“辅匡、傅肜,加强邓县、樊城防务,警惕北面张合异动!”
“各处城防、营垒,即刻检查军械粮草,征召预备兵员,进入临战状态!”
一道道命令迅速发出,整个荆北的战争机器开始轰然运转。信使四出,战马奔腾,江面上战舰开始集结,一股大战将至的肃杀之气,瞬间笼罩了荆襄大地。
陈砥看向赵云,目光决然:“赵牧守,末将请命,即刻前往秭归前线!此事因边境而起,末将身为襄阳太守,有守土安民之责,愿亲临一线,稳定军心,应对蜀军!”
赵云深深看了陈砥一眼,知道这是责任,也是磨砺。他重重点头:“准!但切记,一切以稳住防线为重,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主动出击!我会坐镇襄阳,为你等调度支援!”
“诺!”陈砥躬身领命,立刻转身离去,点齐本部亲卫及一千精锐,准备星夜驰援秭归。
野三关的消息传至成都,效果不啻于天崩地裂!
“陛下!丞相!江东欺人太甚!先是袭我哨卡,今又杀我巡边将士!此乃宣战!是宣战啊!”廖化、周仓等将领直接闯入皇宫,跪在刘备病榻前,声泪俱下,以头抢地,“若再不发兵,臣等无颜立于天地之间,请陛下准许臣等解甲归田!”
即便是之前持重的一些将领,如吴懿等,此刻也面色凝重,认为江东此举已突破底线,必须予以强硬回击,否则国将不国。
病榻上的刘备,听到又有数十名士卒死于与江东的冲突中,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厥。他剧烈地咳嗽着,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嘶声道:“江东……江东……背信弃义,屡犯我境……杀我士卒……此仇……不共戴天!”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内侍扶住。他猛地抓住榻边诸葛亮的衣袖,眼中充满了血丝与近乎疯狂的恨意:“孔明!发兵!给朕发兵!为云长报仇!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
诸葛亮跪在榻前,看着陛下那被悲痛与愤怒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样子,听着殿外群情汹汹的请战之声,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无力。他知道,局势已经失控。野三关的鲜血,彻底浇灭了和平解决的最后一丝希望。此刻若再强行压制,不仅军心会散,连他自己的威信乃至陛下的病情都可能急剧恶化。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他对着刘备,也是对着殿内所有将领,沉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诸位将军请起!”
他站起身,羽扇遥指东方,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江东背盟弃义,屡启边衅,杀我士卒,此诚不可再忍!亮,请陛下下旨!”
“着镇北将军魏延,严守汉中,防备魏军!”
“着翊军将军廖化、偏将军周仓等,即率本部兵马,汇合永安陈到所部,共三万大军,兵出永安,东向秭归!”
“着镇军将军陈式,率军一万,自江州沿江南下,以为策应!”
“此战,务必要江东给出一个交代!扬我季汉军威,告慰云长及所有死难将士在天之灵!”
“臣等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廖化为首的众将轰然应诺,声音中充满了复仇的渴望与决一死战的悲壮。
战争的巨轮,在司马懿的阴谋推动下,在野三关的鲜血浇灌下,终于无可挽回地启动了。
陈砥率领轻骑,日夜兼程,赶在蜀军主力抵达之前,进入了秭归城。
此时的秭归,已然是一座巨大的兵营和堡垒。樊友、苏飞早已将城外百姓迁入城内,加固城防,部署弩机,挖掘壕沟。江面上,霍峻的水军战舰游弋,警惕地监视着西方。
城头之上,旌旗招展,士卒林立,刀枪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硝石、汗水和一种大战前的死寂。
陈砥与樊友、苏飞站在最高处,望着西面那崇山峻岭间蜿蜒的江水,那是蜀军即将到来的方向。
“来了。”苏飞声音低沉,指向远处江面尽头隐约出现的帆影。那是蜀军的前锋战船。
陈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只需在后方运筹帷幄的太守了。他将亲身面对这场因阴谋与误会而起的战争,面对那些怀着悲愤与仇恨而来的蜀汉将士。
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目光变得坚定而冰冷。
“传令全军,严守阵地,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出击。”他沉声下令,“但若蜀军敢犯我疆界,半步不退!”
秭归城头,赤底黑熊战旗在渐起的江风中猎猎作响。一场因巨星陨落而引发,被阴谋家利用,最终由边境冲突点燃的大战,即将在这长江三峡的险要之地,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