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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魏砥 > 第545章 僵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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秭归城下的血腥僵局,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缓和,反而像一锅文火慢炖的浓汤,仇恨与猜忌在其中不断发酵、蒸腾。

蜀军大营,中军帐内。

廖化盯着面前粗糙的沙盘,上面代表秭归城的小木块依旧顽固地矗立着,周围插满了代表蜀军进攻受挫的红色小旗。他眼角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疲惫与焦躁,连日的强攻不下,不仅损耗兵力,更消磨着这支哀兵的锐气。

“元福(周仓字),伤亡统计出来了?”廖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仓猛地一拳砸在桉几上,震得杯盏乱跳:“又折了四百多弟兄!娘的!陈砥那黄口小儿,仗着城坚弩利,像个缩头乌龟!”

“不是乌龟,是刺猬。”一旁沉默的陈到开口了,他性情沉稳,虽同样悲愤,但更显冷静,“秭归城防经过赵云、陈砥多年经营,异常坚固。我军缺乏足够的重型攻城器械,强攻确实损失太大。而且……江东水军虽未敢与我军主力在江面决战,但其依托水文地利,不断袭扰我粮道,前日火灾,损失不小。”

廖化何尝不知?但陛下的期待,丞相(虽未明言,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压力)的默许,还有无数弟兄血染沙场的仇恨,都让他无法下令停止进攻。“不能再拖下去了!陛下龙体……等不起!关君侯的仇,也等不起!”他赤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传令,从明日始,分批次,昼夜不停,轮番佯攻,疲敝守军!同时,向成都再次请求,速调攻城井阑、冲车!”

他心中还有一个隐忧未曾说出:如此规模的军事行动,对季汉国力的消耗是巨大的。北方的魏虎视眈眈,若久战不决,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尽快打破僵局!

然而,一股潜流已经开始在蜀军内部悄然流动。一些中下层军官和士卒,在经历了最初的狂热和接连的挫败后,看着身边熟悉的袍泽不断倒下,心中不免产生了疑问:为了那场语焉不详的“哨卡袭击”和一次边境巡哨的冲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真的值得吗?为何魏军没有任何动静?一些关于“魏国细作挑拨”的流言,开始在营地里隐秘地传播,虽然立刻被弹压,但怀疑的种子已然播下。

秭归城内,压力同样巨大。

陈砥巡视着城防,看着士卒们带着倦容却依旧警惕的面孔,看着民夫们穿梭搬运守城器械和照顾伤员的忙碌身影,心中沉甸甸的。守城物资消耗极快,尤其是箭矢和滚木礌石。虽然襄阳的补给线还在尽力维持,但蜀军水师的封锁越来越严。

“太守,箭矢存量已不足三万支,滚木也快用完了。是否动用最后的储备?”军需官低声禀报。

“用!但告诉将士们,省着点用,瞄准了再放!”陈砥果断下令,“组织城中青壮,连夜赶制!拆掉部分无人居住的破损房屋,取其梁柱!”

“诺!”

苏飞走了过来,低声道:“叔至,派去送信的人,还没有消息。”

陈砥眼神一黯,随即恢复平静:“不急,此事急不得。就算送到了,诸葛丞相也需要时间权衡。”他看向城外连绵的蜀军营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下去,守得越久,我们的筹码就越重,和平的希望……或许就越大。”

他心中清楚,那封密信是希望,但绝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秭归城破,荆西门户洞开。

“苏将军,樊将军,”陈砥召集主要将领,“我们不能一味死守。我意,挑选死士,由苏将军统领,预备在关键时刻,出城逆袭,打击蜀军要害!樊将军,你负责组织城内丁壮,在主要街道构筑巷战工事,做好……巷战准备!”

苏飞眼中精光一闪:“末将领命!”

樊友脸色一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重重抱拳:“遵令!”

秭归城,如同一张逐渐拉满的弓,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与秭归前线的血肉横飞相比,许都的大将军府则是一片智谋交锋的暗室。

司马懿正在听取司马师的汇报。

“父亲,秭归战事已逾半月,双方伤亡累计恐已近万,战局依旧胶着。诸葛亮似乎有意控制进攻强度,但廖化求战心切。江东方面,陈砥守得极稳,荆北赵云调动频繁,但主力仍在防备张合将军。”

司马懿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诸葛亮在控制节奏?他是不想国力消耗过甚,还是……起了疑心?”他微微眯起眼睛,“那个‘灰隼’,最近有消息吗?”

司马师答道:“‘灰隼’在成都散布谣言颇为顺利,蜀汉主战派情绪高涨。不过……他提到,最近成都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探查关于边境冲突的‘真相’,手法很隐秘,像是诸葛亮的人。”

“哦?”司马懿眉头微挑,“看来,我们的孔明先生,并非完全被情绪蒙蔽。他在给自己留后路。”他沉吟片刻,“告诉‘灰隼’,暂时收敛,潜伏更深。必要时……可以丢出几个无关紧要的替死鬼,满足一下诸葛亮的‘探查’。”

“父亲的意思是?”

“让诸葛亮查到一点‘东西’,让他以为自己的怀疑是对的,但又不能是足以立刻扭转战局的铁证。这样,他才会在‘战’与‘和’之间更加摇摆,秭归的战事才能继续拖下去,消耗下去。”司马懿的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至于江东那边……陈暮和庞统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必然也在全力寻找我们的破绽。”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掠过秭归,最终停留在襄阳和宛城(南阳)之间。

“张合那边情况如何?”

“张将军依父亲将令,一直称病不出,宛城守军也表现出守势。不过,近日侦骑发现,赵云似乎从北线秘密抽调了部分兵力西移。”

“很好。”司马懿点点头,“让张合继续‘病着’,但可以‘偶尔’露出一点破绽,比如粮草运输的护卫似乎不那么严密了……看看赵云敢不敢赌这一把。他若敢抽调更多兵力援救秭归,就是我们的机会。”

这是一盘大棋,司马懿的目光早已超越了秭归一隅。他在耐心等待,等待吴蜀流尽鲜血,等待荆州防线出现真正的漏洞。

“还有,”司马懿忽然想起什么,“江淮方向,陆逊和魏延新胜,士气正旺。告诉曹休,不许再主动挑衅,固守即可。我们要给吴公国一种错觉,仿佛我大魏的注意力,完全被西边的战事吸引了。”

“父亲高明!”司马师由衷赞道。

司马懿摆摆手,目光深邃:“棋局才刚刚开始。最终的胜负,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谁更能忍耐,谁更看得清那稍纵即逝的……转机。”

建业,吴公宫的气氛同样凝重。

陈暮看着舆图室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荆州地图,目光在秭归的位置停留了许久。来自前线的战报和庞统、徐庶的情报汇总,都摆在他的面前。

“主公,”庞统开口道,“秭归暂时无虞,叔至公子应对得当。但长期消耗,于我不利。蜀汉国力虽弱,但哀兵之势,不可小觑。北边司马懿虎视眈眈,张合虽无动静,然其乃天下名将,不可不防。”

徐庶补充道:“据‘蛛网’在北地活动,发现司马懿近期与蜀地确有隐秘联系,但对方极为谨慎,难以抓到实证。不过,我们散播的关于魏国细作挑拨的流言,似乎在蜀军下层产生了一些影响。”

陈暮转过身,眼中锐光一闪:“没有实证,我们就创造实证!司马懿想置身事外,看我们与刘备两败俱伤,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事!”

他走到桉前,沉声道:“士元,元直,我意已决。”

“第一,加大对蜀汉的舆论攻势。不仅要散播流言,还要设法让一些‘被俘’的‘魏军细作’在蜀军面前‘偶然’透露一些‘内幕’,内容要半真半假,指向司马懿!”

“第二,启动我们在曹魏境内的所有暗子,不惜暴露一部分,也要在洛阳、许都等地制造混乱,刺杀几名主张对吴用兵的魏臣,或者烧掉几处不太重要的粮仓。目的只有一个,把水搅浑,让曹叡和司马懿知道,我们江东不是只会挨打不还手!逼他们动起来!”

“第三,”陈暮看向西方,“给赵云去令,让他根据北线实际情况,若有把握,可对张合进行一次有限度的、高强度的试探性攻击!规模不必大,但要狠,要快!我要知道,张合这头病虎,到底还有几分力气!”

庞统和徐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决然。陈暮这是要行险棋,要将局势彻底搅动,逼迫各方提前亮出底牌!

“主公,如此会不会过早刺激魏国,导致其全面介入?”徐庶谨慎问道。

陈暮冷哼一声:“司马懿老谋深算,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们不给他看到机会,他只会继续稳坐钓鱼台。只有让局势复杂化,让他觉得有机可乘,或者觉得自身受到威胁,他才可能露出破绽!至于全面介入?他现在还没准备好,也不敢!他怕我们和诸葛亮突然醒悟,掉头一起打他!”

庞统抚掌笑道:“主公英明!此乃以攻代守,置之死地而后生!统这就去安排!”

建业的决断,化作一道道密令,通过不同的渠道,迅速传向北方、西方,传向那暗流汹涌的战场和更加波谲云诡的暗战之地。

襄阳,州牧府。

赵云接到了来自建业的密令。他仔细阅读后,将命令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汉升(黄忠字),看来主公是下定决心,要打破僵局了。”赵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凛冽。

黄忠摩拳擦掌,眼中战意勃发:“早该如此!张合那老儿装病这么久,某家早就手痒了!子龙,你下令吧,某家亲自带人去摸一摸他的老虎屁股!”

赵云摇摇头:“汉升,你是我荆北支柱,不可轻动。此次是试探,不是决战。”他走到地图前,指向宛城方向,“张合用兵谨慎,即便示弱,宛城防务也必然严密。强攻不可取。”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他不是喜欢装病,喜欢示弱吗?我们就配合他一下。传令辅匡、傅肜,让他们在邓县、樊城大张旗鼓,做出抽调兵力西援秭归的假象。营寨不减,旌旗不少,但夜里将部分精锐悄悄潜回。”

“然后,”赵云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弧线,“命驻守新野的张翼将军,率领三千轻骑,多带引火之物,不必攻城,只需绕过宛城警戒范围,突袭其后方博望坡一带的粮草转运点!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黄忠眼睛一亮:“妙啊!若张合真病重无力,或一心避战,必不敢出城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烧他粮草。若他早有准备,或是装病,见此良机,定然按捺不住,只要他派出追兵,其虚实便可知矣!”

“正是此理。”赵云点头,“告诉张翼,此行凶险,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保全兵力为上。”

“诺!”

一道无形的烽烟,自襄阳燃起,射向北方。荆北的利剑,即将出鞘,试探那盘踞宛城的猛虎。

秭归城在血与火中又煎熬了数日。蜀军的轮番佯攻确实让守军疲惫不堪,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城内的物资进一步短缺,伤兵营人满为患。

就在陈砥几乎要对那封密信不再抱希望时,转机,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那名派去送信的亲卫队率,竟然奇迹般地回来了!而且是带着伤,在一个守军换防的间隙,由几名心腹士卒用吊篮悄悄拉上城的。

“太守!信……送到了!”队率脸色苍白,肩头裹着染血的布带,气息微弱,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陈砥心中一紧,连忙扶住他:“慢慢说,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的?”

队率喘息着说道:“我们混出城后,几经周折,差点被蜀军巡哨抓住。后来……后来我们设法接触到了一个往来吴蜀的商队首领,此人似乎……似乎与诸葛丞相府上有些关联,曾受过诸葛家恩惠。我们将信和信物交给了他……他答应设法转呈。”

“然后呢?”

“我们本想潜回,但在接近秭归时,被一队蜀军精锐斥候发现,一番厮杀,另外两个兄弟……战死了,我侥幸逃脱,躲藏了几日才找到机会回来。”队率的声音带着悲痛。

陈砥默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你们立了大功!先去好好治伤休息。”

送走队率,陈砥心潮起伏。信可能已经送到了诸葛亮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成功,反而可能意味着更大的风险。诸葛亮会如何反应?他会相信吗?他会采取行动吗?还是……会利用这封信做文章?

就在陈砥心乱如麻之际,城外的蜀军大营,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原本彻夜不息的战鼓和呐喊声,在这个夜晚,竟然诡异地安静了许多。只有零星的刁斗之声,和往常一样,但那沉重的、压抑的进攻氛围,仿佛减轻了一丝。

同时,陈砥接到水军霍峻传来的消息:今日白天,有一支来自成都的小型船队,打着运送犒赏物资的旗号,进入了蜀军水寨。但船队靠岸后,似乎有身份不明之人,在严密护卫下进入了廖化的中军大帐,至今未出。

陈砥走到城楼,望着远处蜀军营中那顶最大的、依旧亮着灯火的帐篷,心中一动。

“莫非……”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诸葛丞相的使者,已经到了?”

月光如水,洒在血腥的战场上,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宁静。这宁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陈砥知道,秭归的战局,或许即将迎来决定性的转折。无论是战是和,风暴眼,正在悄然形成。

他握紧了剑柄,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夜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