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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魏砥 > 第601章 两仪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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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九,巳时初刻。

陈砥一行三百余人,历经艰险,终于抵达犀牛潭外围一处相对开阔、地势较高的山坳。此地距离潭口那个巨大的黑洞约一里,是玄明道士根据星象、地脉走向以及粉雾流动规律,反复推算后选定的最佳布阵位置。山坳呈半环形,背靠陡峭山壁,面朝犀牛潭方向,前方有一片相对平整的砂石地,视野开阔,便于观察雾气和怪物动向,也利于阵势展开和撤离。

然而,此地也绝非安全。粉红色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帷幕,笼罩着前方整个山谷,一直蔓延到山坳边缘不足百步之处。雾气中怪影幢幢,嘶鸣不断。空气中甜腥与焦臭的气味令人作呕,即使服用了玄明特制的丹药,蒙着多层药布,许多士卒仍感到头晕目眩,不得不时常轮换到上风处喘息。

“速速行动!按计划布阵!”陈砥沉声下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气边缘。他知道,他们如此规模的队伍靠近,势必已经惊动了雾气中的怪物,必须在对方组织起大规模攻击前完成布阵。

苏飞立刻指挥三百山地营精锐,以山坳为中心,依托地形,快速构筑起一道简易的环形防线。他们伐木为栅,堆石为垒,设置绊索陷阱,并将带来的大部分石灰包、硫磺粉洒在防线外侧,形成一道阻隔带。所有士卒刀出鞘,弩上弦,紧张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粉雾。

与此同时,玄明道士带着二十名精心挑选、略通方位和力工的士卒,开始在山坳中央那片砂石地上布设“两仪阳炎阵”。他先以朱砂混合雄黄粉,在地上勾勒出一个直径约五丈的硕大太极阴阳鱼图案,阴阳鱼眼的位置特别标注。接着,指挥士卒将带来的炽阳石(周蕙提供的火山奇石)按照特定的方位和数量,分别放置在阴阳鱼的“阳仪”区域,共七七四十九块,组成一个蕴含炽烈火气的聚阳子阵。又将那段雷击枣木心,安置在“阴仪”区域的核心(象征阴极阳生之位),作为引动和转化雷霆之力的枢纽。

布阵过程繁琐而精细,每一块炽阳石的摆放角度、每一道朱砂线条的粗细转折,都需严格符合玄明推算出的方位与气机牵引。玄明道士神情专注,口中念念有词,不时抬头观测日头方位,调整细节。汗水浸透了他的道袍,但他恍若未觉。

陈砥亲自带人警戒,同时按照玄明的指点,在阵图外围八个方位(八卦方位)各插上一面绘制了简易符咒的三角形黄色令旗。这些令旗并非法器,更多是起到标识方位、汇聚人心念力的作用。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高,已近巳时三刻。远处的粉雾似乎察觉到了山坳中异常的能量聚集和“挑衅”,开始躁动不安。雾气翻滚加剧,颜色愈发深沉,内部的嘶鸣声变得高亢而充满攻击性。数十头大小不一的煞傀在雾缘显出身形,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山坳方向,蠢蠢欲动。

“将军,怪物要动了!”防线上的哨兵急报。

陈砥看向玄明:“道长,还需多久?”

玄明抹了把汗,将最后一块炽阳石调整好位置,长吁一口气:“阵基已成!然欲引动阵势,需待午时正刻,阳气达于鼎盛之时。且需贫道与陈都督各就阵眼之位,运转导引,以自身为引,沟通天地阳和之气,点燃炽阳石,激发雷击木心之力,方能催动大阵,发出至阳炎流,冲击邪秽之源!”

他指着太极图阴阳鱼眼的位置:“贫道居阴鱼之眼(雷击木旁),主引天雷之息,调和阴阳;陈都督居阳鱼之眼(炽阳石阵中),主引地火之精,激发阳炎。午时一到,听我号令,同时运转心法,导引气息灌入阵眼!”

陈砥虽非修道之人,但自幼习武,也涉猎过一些基础的导引吐纳之法以强身健体、凝神静气。他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走向阳鱼之眼的位置,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努力使自己的心神与周围炽阳石散发出的温热气息相合。

玄明也走到阴鱼之眼,盘坐于雷击木心之前,手掐法诀,闭目默诵经文,周身气息逐渐变得玄奥难测。

整个山坳安静下来,只有山风呼啸、粉雾翻腾的呜咽、以及怪物越来越焦躁的嘶鸣。三百士卒屏息凝神,紧握武器,等待着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

午时正刻,日悬中天!

虽然天空被粉雾和铅云遮蔽,阳光惨澹,但天地间流转的阳气确实在此时达到一日之极。

“时辰到——!”玄明道士猛然睁眼,眼中精光爆射,一声清叱如同平地惊雷,“阳仪归位,地火通明!陈都督,引气入阵!”

盘坐于炽阳石阵中的陈砥闻声,立刻依照玄明事先传授的简易法门,全力运转体内气息,想象自身化作一道桥梁,将周围炽阳石中蕴含的温热阳刚之气,与脚下大地深处那冥冥中的“地火”精粹相连、引导、汇聚!

与此同时,玄明手印连变,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并指如剑,猛地点向面前的雷击枣木心!“阴仪转阳,天雷引动!疾!”

“嗡——!”

就在两人气息灌入阵眼的刹那,整个太极图案上的朱砂线条骤然亮起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布置在阳仪区域的四十九块炽阳石,如同被瞬间点燃的炭火,内部金丝光芒大盛,表面温度急剧升高,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赤红色的光晕!而那块雷击枣木心,则在玄明的催动下,乌黑的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电纹,发出低沉的“噼啪”声,一股刚猛暴烈、充满破邪气息的能量波动扩散开来!

两股性质不同却同属至阳的能量,在太极阵图的牵引下,开始急速流转、碰撞、融合!阳仪炽热如火,阴仪刚猛如雷,阴阳相激,生生不息!一道肉眼可见的、混合着赤红火焰与金色电芒的能量旋涡,在太极图上方三尺处逐渐成形,并飞快扩大!

“阵成了!阳炎聚,邪祟辟易!”玄明道士须发皆张,高声喝道,维持着法诀,全力操控着阵势能量的运转与指向。

然而,如此剧烈的阳性能量爆发,也彻底激怒了粉雾和其中的怪物!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整个犀牛潭方向的粉雾猛地沸腾起来,如同海啸般向着山坳狂涌而来!雾中,数以百计的煞傀发出震天嘶吼,疯狂冲出,直扑山地营的防线!更有数头体型格外庞大、宛如巨熊般的煞傀,身上缠绕着更加浓郁的粉雾,如同将领般驱使着小怪,甚至有几头试图从侧翼山壁攀爬,意图绕过防线直接攻击阵中的陈砥和玄明!

“放箭!石灰包!拦住它们!”苏飞声嘶力竭地怒吼。

防线瞬间爆发激战!箭雨倾泻,石灰硫磺包不断投出,在雾气与怪物群中炸开,延缓其攻势。山地营士卒结成紧密阵型,长矛如林,刀光似雪,与冲上来的煞傀浴血搏杀。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怪物嘶鸣声、爆炸声响成一片,血肉横飞,场面惨烈至极。

防线在绝对数量优势的怪物冲击下,开始摇摇欲坠。不断有士卒被煞傀扑倒、拖入雾中,防线出现缺口。苏飞身先士卒,挥舞长刀,如同战神般左冲右突,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刀下不知斩杀了多少怪物,但自身也添了数道伤口。

阵中的陈砥和玄明,对周围的惨烈厮杀恍若未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维持和引导阵法能量上。陈砥感到自己仿佛置身熔炉,炽阳石的热力几乎要将他烤焦,体内气息流转也到了极限,经脉胀痛。但他咬紧牙关,拼命坚持,将那股越来越庞大的、混合了地火精粹的阳炎之力,不断注入上方那越来越庞大的能量旋涡。

玄明情况稍好,但操控雷击木心的雷霆之力也极其耗费心神,他脸色苍白,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迹,显然负荷极重。

上方的能量旋涡直径已超过三丈,赤金交织,光芒刺目,散发出恐怖的高温与威压,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漩涡中心,一点极度凝聚、白炽如小太阳般的光球正在孕育。

“就是此刻!”玄明勐地抬头,双目尽赤,将最后一道法诀打出,指向犀牛潭黑洞方向,“两仪阳炎,诛邪破秽——去!”

随着他法诀指引,那漩涡中心的白炽光球猛地一震,随即化作一道粗大无比、直径超过一尺、完全由赤金烈焰与刺目电芒交织而成的毁灭光柱,如同天神掷下的雷霆之矛,撕裂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犀牛潭黑洞的方向,轰然射去!

光柱所过之处,沿途的粉雾如同冰雪遇沸油,瞬间汽化消散,露出下方焦黑的地面。被光柱边缘擦到的煞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接化为灰烬!光柱笔直地贯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轰隆隆隆——!!!”

下一刻,地动山摇!整个犀牛潭山谷剧烈震动起来!黑洞深处,传来一声无法形容的、混合了痛苦、愤怒与毁灭的惊天巨吼!那声音不似任何已知生物,充满了亵渎与疯狂,震得所有人耳膜欲裂,心神摇荡!

紧接着,黑洞中喷涌出前所未有的、浓郁得如同实质的暗红色粉雾,夹杂着破碎的黑色胶质块和腥臭的粘液!山谷上方的天空,铅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雷光在其中疯狂窜动!地面开裂,炽热的地气混合着诡异的粉红色光芒从裂缝中喷出!

“毒母”核心被至阳炎流正面击中,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正在摧毁整个犀牛潭区域的邪异根基!

然而,布阵的山坳也受到了剧烈冲击。地震导致山石滚落,布设阵法的砂石地面开裂,几块炽阳石移位,朱砂阵图光芒骤暗。陈砥和玄明同时受到反噬,陈砥喷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几乎晕厥;玄明更是如遭重击,萎顿在地,气息奄奄。

更糟糕的是,前方的粉雾和煞傀虽然因源头重创而陷入短暂的混乱,但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在最后的疯狂驱使下,更加不顾一切地扑向山坳防线!防线在刚才的地震和怪物疯狂反扑下,已岌岌可危!

“保护都督和道长!结圆阵死守!”苏飞浑身浴血,嘶声怒吼,带着残余的士卒收缩防线,将阵眼处的陈砥和玄明紧紧护在中央。

最后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就在陈砥等人于犀牛潭外拼死布阵、引发惊天动地异象的同时,几双隐藏在更远处山峦阴影中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是司马懿派到武陵附近的“眼睛”,奉命观察,不得干预。为首的是一名面容阴鸷、身形瘦削的汉子,名叫阴鸷,是司马氏蓄养的死士头目之一,精于潜伏、刺杀与情报收集。

“好厉害的古阵……好霸道的阳炎之力。”阴鸷举着一支单筒铜制望远镜(来自西域或更远地方的稀罕物),看着那贯穿天地的赤金光柱轰入黑洞,引发山崩地裂般的景象,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骇。“陈砥身边竟有这般能人异士?还有那布阵的器物……炽阳石?雷击木?看来江东周氏,果然有些门道。”

他身边一名手下低声道:“头儿,看这动静,‘毒母’核心就算不毁,也必遭重创。我们的任务……”

“记录!详细记录一切!”阴鸷放下望远镜,快速说道,“阵法发动前后的天象变化、地动强度、雾气与怪物的反应、那阳炎光柱的特性、以及……阵法反噬后陈砥和那道士的状态!这些情报,主公必有大用!”

手下连忙拿出炭笔和特制的防水皮纸,快速勾勒草图,记录要点。

“另外,”阴鸷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冷酷,“那布阵用的炽阳石和雷击木心,必然是罕见的宝物,如今阵法已破,宝物或已受损,但仍有价值。还有那道士,懂得如此古阵,其本身也是极大的财富。陈砥若死在此地也就罢了,若侥幸未死……或许可以‘帮’他一把,让他永远留在这里,然后我们‘接收’这些战利品。”

“头儿,那可是荆西都督,我们直接动手,会不会……”手下有些犹豫。

“蠢货!”阴鸷冷笑,“此地已成绝域,粉雾弥漫,怪物横行,陈砥死在这里,谁能证明是我们动的手?只会算在那些怪物头上!何况,我们不必亲自动手,只需……稍加引导即可。去,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等那边两败俱伤、最为混乱虚弱之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时机!”

“诺!”

阴鸷等人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耐心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机会。对他们而言,陈砥的死活、夷陵的存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主公带回有价值的情报和宝物,以及……清除一个未来的潜在威胁。

山坳之中,战斗已进入最残酷的短兵相接。

阵法反噬导致陈砥重伤,玄明昏迷,阵势已破,炽阳石光芒暗澹,雷击木心也出现了裂痕。失去了阵法威慑和阳炎之力的持续压制,周围粉雾虽然因为源头重创而变得稀薄、混乱,但残存的煞傀在“毒母”垂死前的疯狂驱使下,攻势反而更加凶悍不计代价。

苏飞率领不足两百的残兵(其余非死即伤),结成紧密的圆阵,将陈砥、玄明以及几辆装载重要物资(包括剩余的炽阳石、雷击木残骸)的马车护在中央。他们背靠山壁,三面受敌,箭矢早已射尽,石灰硫磺包也已用光,全靠血肉之躯和手中刀矛,与潮水般涌来的怪物搏杀。

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防线在不断缩小。苏飞身上伤口不下十处,鲜血染红了战甲,但他依旧如同一根定海神针,死战不退,长刀挥舞间,必有煞傀毙命。

陈砥在短暂的昏厥后,被亲卫灌下伤药,强行唤醒。他挣扎着坐起,看着周围惨烈的景象,看着苏飞和士卒们浴血奋战,看着远处黑洞方向依旧在喷涌暗红雾气和地火、但嘶吼声已明显衰弱混乱的景象,心中明白,他们赌对了!“毒母”核心确实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其扩散邪异、制造怪物的能力必然大减。只要撑过这最后的反扑,夷陵、乃至整个荆西的危局,或将迎来转机!

但前提是,他们能撑过去。

“扶我起来!”陈砥声音嘶哑,对身边的亲卫道。他强忍五脏六腑移位的剧痛和内息紊乱带来的眩晕,拄着剑站起,目光扫过战场。圆阵东南角压力最大,数头大型煞傀正在疯狂冲击,那里的防线已现溃散迹象。

“苏飞!东南角!”陈砥厉声喊道,同时举起手中长剑——那是父亲陈暮所赐的佩剑,虽非法器,但用料上乘,锋锐无匹。“还能动的,随我杀过去!援护东南!”

他知道自己重伤之躯,冲上去也未必能杀几头怪物,但他必须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都督与士卒同生共死,才能激发最后的气力与斗志!

陈砥在数名亲卫的搀扶护卫下,踉跄却坚定地冲向东南角。他的出现,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火堆中投入了新的薪柴。原本已露疲态、心生绝望的士卒们,看到都督浑身浴血却仍持剑向前,一股悲壮与热血猛然冲上头顶!

“都督来了!杀啊!”

“跟都督杀光这些畜生!”

怒吼声压过了怪物的嘶鸣。东南角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将冲上来的几头大型煞傀死死顶住。陈砥不顾伤势,挥剑刺入一头煞傀相对柔软的下腹,腥臭的汁液溅了他一身。亲卫们拼死护在他周围,斩杀靠近的怪物。

苏飞见状,精神也是一振,嘶吼着带人向中央挤压,试图稳住阵脚。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僵持时刻,异变再起!

犀牛潭黑洞方向,那惊天动地的嘶吼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连串沉闷的、如同山体垮塌般的巨响从地底传来!整个山谷的震动达到了顶点,连远处的山坳也剧烈摇晃,山石崩塌!

黑洞中喷涌的暗红雾气骤然断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杂着焦臭、硫磺和奇异芬芳(如同某种邪恶花卉燃烧)的浓烟冲天而起!山谷上方的铅云旋涡猛地收缩,然后猛然扩散,道道惨白的闪电噼落,大部分击中山谷中央,引发更大的爆炸和燃烧!

“毒母”核心,终于在两仪阳炎阵的致命一击和自身反噬下,彻底崩溃、瓦解了!

源头既毁,其影响立竿见影。山坳周围疯狂攻击的煞傀们,动作同时一僵,眼中猩红的光芒迅速暗澹下去,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瘪、崩解,化作一滩滩腥臭的黑色粘液和碎骨!而那些弥漫的粉红色雾气,也如同失去支撑,迅速变澹、消散,被山风吹散,露出被荼毒后满目疮痍的大地。

战斗,在极其突兀的情况下,结束了。

山坳中,残存的士卒们茫然地停下挥舞的武器,看着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敌人迅速化为一滩滩污秽,看着笼罩多日的粉雾飞速退散,阳光(虽然依旧惨澹)重新洒落。片刻的死寂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哽咽,随即,劫后余生的欢呼与痛哭声响彻山坳。

苏飞拄着刀,大口喘息,看着眼前景象,又看向远处仍在冒烟崩塌的山谷,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眼中是掩不住的狂喜。

陈砥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向后倒去,被亲卫及时扶住。他望着湛蓝了许多的天空,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他知道,最危险的一关,过去了。夷陵,保住了。荆西,有了喘息之机。

然而,就在这胜利的松懈时刻,异变陡生!

数支淬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山壁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被亲卫搀扶、毫无防备的陈砥!同时,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乱石后、枯木旁窜出,手持利刃,直扑阵中昏迷的玄明道士和那几辆装载着炽阳石等物的马车!

是阴鸷和他的人!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个两败俱伤、最为松懈的时机!

“敌袭——!”一名眼尖的亲卫嘶声预警,拼命将陈砥向旁推开。

“噗噗!”两支毒弩射中了搀扶陈砥的亲卫,亲卫惨叫着倒地。另外几支被其他亲卫用身体和盾牌挡下。

“保护都督!保护道长和物资!”苏飞目眦欲裂,怒吼着挥刀冲向偷袭者。残余的士卒也迅速反应过来,拖着疲惫伤痛之躯,迎向这些不速之客。

阴鸷等人显然都是高手,行动迅捷,招式狠辣,且配合默契。他们的目标明确:击杀或重创陈砥,掳走玄明和宝物,然后迅速撤离。

一场刚刚平息的人怪之战,瞬间转化为人与人之间更加凶险残酷的搏杀!

陈砥被亲卫拼死护住,躲过了致命偷袭,但混乱中肩头仍被一支流矢擦伤,火辣辣地疼,更重要的是,弩箭上显然淬了毒,伤口处迅速传来麻痹感。

“是司马懿的人!”陈砥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心中又惊又怒。他强提精神,拔出腰间的匕首,准备迎战。然而重伤和毒素的影响让他动作迟缓。

苏飞与阴鸷战在一处,两人都是悍勇之辈,刀光剑影,招招致命。但苏飞本就伤势不轻,体力消耗巨大,渐渐落入下风。

眼看形势危急,玄明道士和那些宝贵的炽阳石、雷击木残骸就要落入敌手……

突然,一阵急促却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敲打着地面,迅速逼近山坳!

“夷陵援军在此!何方宵小,敢袭我主?!”一声清越却充满威严的娇叱,伴随着弓弦震颤的嗡鸣,响彻战场!

只见山坳入口处,烟尘滚滚,一队约五十骑的轻骑兵如同利箭般疾驰而入!为首一骑,竟是一身劲装、背负长弓、手持长剑的周蕙!她身后,是夷陵城中最后留守的、由赵统率领的数十名襄阳骑兵!

周蕙面色沉静,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她在夷陵城中,心系前线,岂能安然坐等?得知陈砥重伤、阵势虽破但危机未除后,她当机立断,说服马谡,请赵统点齐最后可用的骑兵,亲自带队前来接应!恰在此时赶到,正撞上阴鸷等人行凶!

“放箭!”周蕙一声令下,身后骑兵纷纷张弓搭箭,箭雨覆盖向阴鸷及其手下!

突如其来的援军和箭雨,打乱了阴鸷等人的计划。他们没料到夷陵城中竟还有援兵,更没料到领兵的会是陈砥的新婚妻子,而且如此果决骁勇!

“撤!”阴鸷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格开苏飞一刀,吹响一声尖锐的哨音。手下黑衣人纷纷丢出烟雾弹丸,借着烟雾掩护,如同来时般鬼魅,迅速遁入山林,消失不见。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显然早有撤退预案。

烟雾散去,偷袭者已无影无踪,只留下几具被箭射杀或来不及撤走的黑衣人尸体。

周蕙勒住战马,目光迅速扫过战场,看到浑身浴血、被亲卫搀扶、脸色发黑的陈砥,心中一紧,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都督!”她扶住陈砥另一边手臂,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快速检查他的伤口,看到肩头那发黑的箭伤,脸色一变,“箭上有毒!快取解毒丹药!”

早有准备的随行军医立刻上前,为陈砥处理伤口,喂服通用解毒丹,并用小刀剜去发黑的皮肉。陈砥疼得闷哼一声,但意识还算清醒,看着周蕙,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夫人……来得及时。”

周蕙看着他苍白的脸和肩头狰狞的伤口,眼中水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沉静,对军医道:“仔细清理,务必拔除毒素。”又转头对苏飞和赵统道,“苏将军伤势如何?速速救治伤员,清点战损,收敛阵亡弟兄遗骸。赵校尉,派人警戒四周,防备贼人去而复返,或还有残余怪物。”

她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仿佛刚才那个纵马疾驰、弯弓搭箭的飒爽女将只是幻觉。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平静外表下压抑的担忧与怒火,以及对局面的清晰掌控。

在周蕙的指挥下,残存的队伍迅速稳定下来。伤员得到救治,战场得到清理。玄明道士也被救醒,虽虚弱不堪,但性命无碍。炽阳石和雷击木残骸虽有损失,但大部分保住了。

当最后一丝粉雾被山风吹散,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山坳时,幸存者们相互搀扶着,带着阵亡袍泽的遗骸和宝贵的战利品(包括从黑衣人尸体上搜出的标识——一枚刻有扭曲蛇纹的铜牌,证实了其司马懿所属的身份),开始缓缓踏上返回夷陵的路。

陈砥躺在临时制作的担架上,由亲卫抬着。他望着天边那抹残阳,又看向走在担架旁、神色沉静的周蕙,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战,惨烈无比,损失巨大,但终究是赢了。不仅击溃了“毒母”,化解了夷陵之围,更在生死之间,看清了许多人的面目,也见证了身边这位新婚妻子的胆魄与能力。

他知道,经此一役,荆西的格局将发生深刻变化。司马懿的阴谋暴露,西南邪异的源头被重创,而夷陵城,在他的带领下,在周蕙的辅助下,证明了其有决心也有能力,在这乱世边陲站稳脚跟,甚至……影响更大的棋局。

前路依然漫长,危机并未完全解除(永昌门户尚在,南中邪教未平,司马懿虎视眈眈),但至少,他们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与整合时间。

夕阳将队伍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胜利的沉重与伤痛,也带着新生的希望与羁绊,这支残破却坚韧的队伍,向着家的方向,蹒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