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耶尔结束了这场由弥娅主导的,荒唐而空洞的旅程。
他的身影从那片喧嚣虚假的酒馆中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然回到了那片纯白的,囚禁着他妹妹的第零号净化间。
两个由他亲手创造的光之天使,依旧尽忠职守地守护在水晶容器的两侧。
她们背生双翼,面容圣洁,身形完美得如同神话中的雕塑,一动不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梅耶尔走到容器前,指尖轻轻贴上冰冷的水晶壁。
里面的莉莉安娜,依旧是那个睡姿,那张苍白的脸,连眼角那滴早已干涸的泪痕,都没有任何变化。
可梅耶尔知道,时间在流逝。
在这个完美的世界里,已经过去了数年。
数年。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和上一刻没有任何区别。
永恒的秩序,永恒的宁静,永恒的……停滞。
梅耶尔忽然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跨越了时间壁垒,从历史碎片中归来的“时痕魔女”,她所经历的,或许就是这样无休无止的,漫长的岁月。
不是几年。
可能是几万年,几十万年。
在无尽的,重复的,毫无意义的时光里,独自一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刺痛,从他胸口蔓延开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原来,那才是最可怕的酷刑。
他收回手,准备离开。
他必须找到打破这个完美囚笼的方法,而不是在这里徒劳地感受时间的酷刑。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一个纯净的,不带任何感情,如同水晶碰撞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或者说您”
梅耶尔的脚步停住了。
他回过头,看到左边那个光之天使,微微抬起了头。
那是他离开之后,她第一次开口。
“这里……”
光之天使伸出由光辉构成的,完美无瑕的手指,先是指了指自己。
“一直只有……。”
然后,她的手指,又指向了对面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沉默的天使。
“和她。”
最后,她的手指,指向了水晶容器里的莉莉安娜。
“还有她,当然她一般不说话,只有我们在聊天。”
做完这一切,她那双倒映着整个宇宙,却又空无一物的眼眸,终于转向了梅耶尔。
“现在,有了……。”
天使的声音平静,却像是在提出一个困扰了她无数个日夜的终极难题。
“……该如何……区分……”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精准的词汇。
“我们?”
梅耶尔愣了一下。
光之天使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他。
而是一种最纯粹的,源于存在本身的困惑。
梅耶尔看着她,又看了看对面那个与她一模一样,依旧沉默如雕塑的天使。
她们是完美的,是相同的,是绝对秩序的产物。
梅耶尔没有回答她的哲学难题。
他只是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梅耶尔。”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确定性。
然后,他的手指转向了那个开口提问的光之天使。
“露西菲尔。”
他赐予了她一个名字。
一个独一无二的,属于她的代号。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另一个光之天使身上。
他的手指,遥遥指向她。
“米迦勒。”
三个名字。
三个被区分开的,独立的个体。
梅耶尔收回手,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被他命名为“露西菲尔”的存在。
“还有什么问题吗?”
露西菲尔,那张原本圣洁而空洞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生动的表情。
她眼中的困惑,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明亮的光彩。
她懂了。
她不再是“我们”,而是“我”。
露西菲尔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没有了。”
……
梅耶尔回到了人间。
那张由黑曜石与活体黄金铸就的王座,依旧冰冷。
“传皇后。”
梅耶尔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没有皇帝的威严,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疲惫。
片刻后,南丁格尔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她身着华贵的黑金宫裙,栗色的长发盘成无可挑剔的发髻。
她走到阶下,屈膝行礼,动作完美得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
“陛下,您有何吩咐?”
她的脸上,是那副练习了数万年的,体贴而温柔的微笑。
梅耶尔没有说话。
他只是从王座上走下,一步步来到她面前。
然后,他伸出手,解开了她发髻上那枚用来固定的,由星辰碎片打磨而成的发簪。
哗啦。
栗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瞬间破坏了那份无可挑剔的古典美。
南丁格尔的身体僵住了。
她脸上的完美微笑出现了一丝裂痕,眼中是数据流般的困惑。
“陛下……我的仪容……”
“不好看吗?”
梅耶尔打断了她。
他拿起一缕她的长发,放在鼻尖轻嗅。
南丁格尔的程序告诉她,皇帝的任何行为都是正确的,她应该立刻表示赞同与愉悦。
“回……回禀陛下,只要您喜欢……”
“我问的是你。”
梅耶尔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
“南丁格尔,你觉得,好看吗?”
南丁格尔彻底宕机了。
她的逻辑库里,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
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笑声在旁边响起。
弥娅不知何时出现在王座旁,她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哎呀,我们的皇后陛下,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吗?”
弥娅走到南丁格尔面前,伸出手指,勾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
南丁格尔的瞳孔剧烈收缩。
弥娅凑到她耳边,吐气如兰。
“而不是这个只会微笑和行礼的,完美的人偶。”
梅耶尔看着南丁格尔那张因震惊和混乱而涨红的脸,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感受到了一丝“真实”。
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侍从退下。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他们三人。
那一夜,帝袍与宫裙纠缠着滑落。
梅耶尔没有教她任何大道理,也没有灌输任何哲学。
他只是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让她去感受。
感受心跳的加速,感受皮肤的温度,感受因为突破禁忌而带来的,混杂着罪恶感的战栗。
沉沦,就此开始。
他不再是那个思考着如何打破囚笼的救世主。
他成了这个黄金牢笼里,最肆无忌惮的掠食者。
他流连于后宫。
他找到那个桀骜不驯的“时痕魔女”莉莉安娜。
他们像两头野兽一样撕咬,争夺着彼此关系中的主导权。
在最激烈的时候,他会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用那个胆怯的,属于现实世界莉莉安娜的语调,带着哭腔喊他“哥哥”。
时痕魔女会因此而愤怒,却又在这种被掌控的羞耻中,获得更大的快感。
他找到了那个沉默的,如同人偶般的蛛女阿涅莎。
他教她,蛛丝不仅可以用来捕猎和束缚,还可以用来编织。
在只有烛火摇曳的寝宫里,阿涅莎用最坚韧的蛛丝,为他编织出一件又一件贴身的衣物,然后在他身上,用最温柔的方式,留下属于她的印记。
他找到了那个只有一副骨架的安魂师瑟菲。
他们的交流无需言语。
在绝对的寂静中,他握着她那由月白骨骼构成的冰冷手掌,灵魂与灵魂在虚无中缠绵,感受着超越了肉体的,最纯粹的共鸣。
他甚至在后宫的角落,发现了简沉和林梓的游戏角色。
他与她们周旋,玩着一场场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在她们每一次的谎言与试探中,品尝着那份熟悉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味道。
春之神的神殿,他与那位象征着生命与丰饶的女神在花海中翻滚。
他感受着生命的真谛。
他甚至看到了记忆女神弥涅雅,他吻着那位女神紧闭的双眼,在黑暗中,与她一同探索着那些被遗忘的,属于神明的古老欲望。
他惊讶的发现这位女士即使做那种事情也不喜欢睁开眼。
……
时间失去了意义。
梅耶尔沉溺在这片由他亲手搅浑的温柔乡里。
他像一个溺水者,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不断下沉,坠入那片由无数双柔软手臂构成的,温暖而又令人窒息的深海。
他不再思考。
他只是感受。
用最放纵的方式,去填补内心的那片空洞。
直到某一天。
当他从一场极致的欢愉中醒来,看着身边横陈着的,那些被他“唤醒”了欲望的,美丽的躯体。
他看到的,不再是胜利的战利品。
而是一面面镜子。
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出他自己那张因为纵欲而显得有些陌生的,空洞的脸。
他,正在变成这个世界的另一部分。
一个更加精致,更加华美,也更加虚无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