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镇的晨雾刚漫过石桥,陈阿吉就被柜台上的“咔嗒”声闹醒了。他揉着眼睛从铺子里的竹椅上坐起来,看见那只昨天收来的旧罗盘正自己转得欢,铜制的指针像条不安分的小尾巴,在盘面“子丑寅卯”上绕着圈打旋,末了还“叮”一声撞在边缘的铜圈上,像是在发脾气。
“活见鬼了?”阿吉挠挠后脑勺。他是镇上唯一的修表匠,铺子开在石桥边,门板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写着“陈记修表,分毫不差”。昨天傍晚收摊时,住在东头的王阿婆拎着半袋橘子来,说家里翻出个老罗盘,指针歪了,问他能不能修。阿吉看那罗盘包浆厚实,红木盘面雕着缠枝纹,只是指针锈了半截,想着能赚两个铜板,就应下了,没成想这东西夜里竟自己动了。
他凑过去,刚要伸手碰罗盘,就听见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炸开:“别碰!你这笨手笨脚的,再把我指针碰歪了,我跟你没完!”
阿吉吓得往后蹦了半步,差点撞翻身后的零件盒。他盯着罗盘看了半天,才发现声音是从盘面里钻出来的——那指针转了个圈,竟直直指向他,活像只瞪着眼的小耗子。
“你……你是个啥东西?”阿吉咽了口唾沫,手里攥紧了修表用的小镊子,“是罗盘成精了?”
“什么成精!多难听!”指针又“咔嗒”跳了一下,“我是罗盘妖,专管辨方向的!你这铺子连窗户都对着西边,我昨儿个一进来就晕头转向,转了半宿才把方向辨明白,累死我了!”
阿吉眨眨眼,凑近了些。这罗盘妖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倒不像传说里吃人的妖精,反而有点像隔壁李家刚满三岁的小娃娃,闹脾气的时候又凶又软。他试探着问:“那你……你还会干啥?就只会转圈圈?”
“呸!”罗盘妖的指针狠狠戳了戳盘面的“午”字,“我能找着天底下所有东西!不管是丢了的铜钱,还是藏起来的糖糕,只要我想找,一准儿指给你看!”
阿吉心里一动。前儿个他修表时不小心把最喜欢的那枚银镊子掉了,翻遍了铺子都没找着,要是这罗盘妖真有这本事……他刚要开口,就听见铺子外传来王阿婆的声音:“阿吉啊,我那罗盘修好了没?我孙儿今天要去后山采蘑菇,正好用得上!”
罗盘妖的指针“唰”地就贴在了盘面上,连大气都不敢出。阿吉赶紧把罗盘塞进柜台下的抽屉里,盖了块蓝布,才应声出去:“阿婆,还没呢,那指针锈得厉害,得再磨磨,您下午来取成不?”
王阿婆应了声好,拎着橘子又走了。阿吉回到铺子里,刚拉开抽屉,就听见罗盘妖小声嘀咕:“可别把我还回去!那老太太天天用我当压菜石,压得我背都酸了,我才不要回去呢!”
阿吉乐了。他看这罗盘妖虽然调皮,倒也没什么坏心眼,就说:“行,那你先在我这儿待着。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乱说话,也不许乱动我铺子里的东西,不然我就把你还给王阿婆。”
罗盘妖的指针立刻竖了起来,像只点头的小虫子:“答应!我都答应!只要不回去当压菜石,让我干啥都行!”
打这天起,陈阿吉的修表铺里就多了个小秘密。罗盘妖白天乖乖待在抽屉里,只在阿吉没人的时候探出头来,一会儿指挥阿吉“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有块碎银子,是你上月掉的”,一会儿又抱怨“你这铺子太闷了,我想去看看石桥上的石狮子”,阿吉要是不理它,它就用指针轻轻敲盘面,“咔嗒咔嗒”的,吵得阿吉没法干活。
这天上午,镇上的张老爹急急忙忙跑来找阿吉,说他藏在床底下的酒坛不见了。那是他存了三年的米酒,本来想等儿子回来喝的,今早一看,酒坛没了,只留下一摊酒渍。张老爹急得直跺脚,阿吉刚要安慰他,就听见抽屉里传来罗盘妖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那酒坛被西边的野狗拖走了,现在在老槐树下呢!”
阿吉赶紧把张老爹往老槐树下引,果然看见三只野狗正围着个破酒坛舔酒,酒坛上还沾着张老爹床底下的稻草。张老爹又气又笑,把野狗赶跑了,抱着酒坛对阿吉千恩万谢,还塞给了他一吊铜钱。
回到铺子里,阿吉把铜钱放在罗盘旁边,笑着说:“行啊,你这本事真管用。”罗盘妖的指针转了个圈,得意洋洋地说:“那是!我可是罗盘妖,辨方向找东西,天下第一!”说着,指针就凑到铜钱边,轻轻碰了碰,又赶紧缩回去,像个馋嘴又怕烫的小娃娃。
阿吉看它那样子,忍不住笑了。他从柜子里摸出块桂花糕,掰了一小块放在罗盘旁边:“给你吃,甜的。”罗盘妖的指针立刻亮了,围着桂花糕转了三圈,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然后就听见它满足的喟叹:“好吃!比王阿婆的咸菜好吃多了!”
自那以后,阿吉每天都会给罗盘妖留块点心,有时候是桂花糕,有时候是芝麻糖,罗盘妖也天天帮阿吉找东西——丢了的零件,掉了的铜板,甚至连隔壁李家小娃娃丢的布老虎,它都能指到柴房的角落里。青石板镇的人都觉得奇怪,怎么阿吉最近找东西这么厉害,却没人知道,他铺子里藏着个会说话的罗盘妖。
可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
这天下午,镇上来了个外乡人,穿着锦缎袍子,戴着瓜皮帽,手里拿着个小旗子,说是来寻宝的。他站在石桥上,逢人就问:“你们镇上有没有老罗盘?能指方向辨宝藏的那种?”
阿吉正在铺子里修表,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罗盘往抽屉里塞。可罗盘妖却不乐意了,指针“咔嗒”一声跳起来:“寻宝?什么宝藏?比桂花糕还好吃吗?”
阿吉赶紧捂住抽屉:“别说话,外面那人要找你呢!”
“找我?”罗盘妖的声音里满是好奇,“他找我干啥?他也有东西丢了?”
阿吉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见那外乡人走进了铺子。外乡人上下打量了阿吉一番,又扫了眼铺子里的钟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柜台下的抽屉上——那里正传来“咔嗒咔嗒”的轻响,是罗盘妖忍不住在转圈圈。
“小兄弟,”外乡人堆起笑脸,从怀里摸出块银子放在柜台上,“我听说你这儿有个老罗盘,能不能借我用用?我找到宝藏了,分你一半!”
阿吉心里慌了,刚要摇头,就听见抽屉里的罗盘妖喊:“宝藏?真的有宝藏?我要去看!我要去指方向!”
外乡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猛地扑到柜台前,指着抽屉:“在里面!罗盘在里面!快给我!”
阿吉赶紧护住抽屉:“这不是你的东西,我不能给你!”
外乡人急了,伸手就要抢。阿吉死死抱住抽屉,两人拉扯间,抽屉“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罗盘滚了出来,指针直直地指向外乡人,怒气冲冲地喊:“你这人真讨厌!抢东西!我才不给你指方向呢!”
外乡人看见罗盘自己转,还会说话,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随即又眼睛放光:“真的是通灵罗盘!有了它,我就能找到宝藏了!”说着,就伸手去抓罗盘。
“别碰我!”罗盘妖的指针狠狠戳向他的手,外乡人“哎哟”一声,缩回了手,手背上竟被戳出个小红点。他又惊又怒,从腰里摸出个网子,就要往罗盘上罩。
阿吉急了,抓起修表用的小锤子,挡在罗盘前:“你再抢,我就喊人了!”
外乡人看阿吉不让步,又怕罗盘妖再戳他,眼珠一转,就想出个坏主意。他假装后退,趁阿吉不注意,突然抓起柜台上的零件盒,朝阿吉扔过去。阿吉躲闪不及,被零件盒砸中了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外乡人趁机扑过去,一把抓起罗盘,转身就往外跑。
“阿吉!救我!”罗盘妖的声音带着哭腔,指针在他手里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
阿吉急了,顾不上胳膊疼,拔腿就追。外乡人跑得飞快,转眼就跑到了石桥上,眼看就要跑出镇子。就在这时,罗盘妖突然大喊:“阿吉!往左边跑!石桥左边的台阶下,有块松动的石头!”
阿吉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往左边的台阶跑去。外乡人只顾着往前跑,没听见罗盘妖的话,脚刚踏上那块松动的石头,就“哎哟”一声,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手里的罗盘也飞了出去。
阿吉赶紧冲过去,捡起罗盘,紧紧抱在怀里。罗盘妖的指针贴在他手心里,小声说:“吓死我了……他抓得我好疼。”
外乡人摔得鼻青脸肿,爬起来一看,镇上的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他知道自己抢东西不对,又怕被人抓住送官,赶紧爬起来,灰溜溜地跑了。
看热闹的人散去后,阿吉抱着罗盘回到铺子里。他把罗盘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尘,又摸出块芝麻糖放在旁边:“别怕,他不会再来了。”
罗盘妖的指针慢慢转了个圈,蹭了蹭芝麻糖,声音软软的:“阿吉,你刚才跑得好快,像只兔子。”
阿吉笑了,揉了揉胳膊:“还说呢,都怪你,非要好奇宝藏,差点被人抢走。”
“我不是故意的,”罗盘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想知道,宝藏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给你换好多桂花糕……”
阿吉心里一暖。他摸了摸罗盘的盘面,轻声说:“傻妖怪,有你在,比什么宝藏都好。”
罗盘妖的指针顿了顿,然后就飞快地转了起来,在盘面上画着圈,像是在害羞。阿吉看着它,忍不住笑了——这调皮又心软的罗盘妖,就像他的小搭档,虽然偶尔会惹点小麻烦,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从那以后,罗盘妖再也不提宝藏了,每天还是乖乖待在铺子里,帮阿吉找东西,吃阿吉给的点心。有时候阿吉修表修到很晚,罗盘妖就会把指针调成小小的光圈,帮阿吉照光;有时候阿吉累了,趴在柜台上睡觉,罗盘妖就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吵也不闹。
转眼就到了冬天,青石板镇下起了小雪。阿吉给罗盘做了个小棉套,把它裹得暖暖的,放在靠窗的位置。罗盘妖趴在棉套里,看着窗外的雪花,小声说:“阿吉,雪好白,像芝麻糖。”
阿吉笑着点头:“等雪停了,我带你去看石桥上的雪,可好看了。”
罗盘妖的指针亮了起来,转了个圈:“好呀好呀!我还要去看老槐树下的雪,看看能不能找到藏在雪底下的桂花糕!”
阿吉哈哈大笑。他知道,这个冬天,有这只调皮的罗盘妖陪着,他的修表铺一定会很热闹。而青石板镇的故事里,也多了个关于修表匠和罗盘妖的传说——一个不吓人,只让人觉得暖心又好笑的传说。
雪越下越小,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罗盘上,铜制的指针泛着柔和的光,像一颗藏在铺子里的小星星,安安静静地,陪着陈阿吉,陪着青石板镇的日升月落,陪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甜甜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