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光晕的瞬间,就感觉一种被彻底剥离的失重。
周遭是沸腾的、无声的混沌,无数破碎的光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彩色沙砾,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掠过,却又触碰不到分毫。
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时间也变得粘稠而怪异。
吴邪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尘埃,被抛入了宇宙诞生之初的漩涡,巨大的撕扯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他这具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和并不完全契合的灵魂彻底扯碎。
来自团厌世界的排斥力与通道本身的狂暴能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足以湮灭一切的危险乱流。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混沌吞噬的边缘,一股沉稳而坚定的力量瞬间包裹了他,是张琪琳。
她不知何时已经以一种完全保护的姿态,将吴邪整个人护在了怀中。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但吴邪却能感受到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稳固。
“别动。” 她的声音直接响在吴邪的脑海深处,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命令口吻,穿透了外界的一切喧嚣,“闭眼。感受。”
吴邪几乎是本能地遵从了她的指令,紧紧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抵抗和对周围环境的感知。
他将全部的心神,都向内收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拼命地去感知、去追寻那深藏在灵魂深处、绝不可能认错的……归属的气息。
胖子的插科打诨,带着烟火气的油嘴滑舌。
小哥身上那淡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冷冽,以及看向他时,那隐藏在淡然下的、独一无二的专注。
雨村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青草和饭菜的温暖香味。
木制房屋在夜里发出的细微吱嘎声。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的斑驳光影……
他将这些记忆的碎片,这些构成他“家”的独一无二的味道、声音和感觉,牢牢攥紧,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点亮的一盏孤灯,成为指引归途的唯一坐标。
过程似乎极其漫长,在混沌中每一秒都像是永恒;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空间的壁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薄如蝉翼。
就在他感觉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力即将降到冰点,灵魂仿佛快要被挤出去的刹那——
一种无比熟悉、无比熨帖的“气息”,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猛地撞入了他的感知!
是雨村!是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不会错!
巨大的激动和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不适!他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睛,想要确认,想要去拍拍身旁始终护着他的张琪琳,告诉她,他们到了!他们真的回来了!
然而,就在他心念刚动,身体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的瞬间——
护在他身侧的张琪琳,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她没有丝毫犹豫,在那股熟悉的“气息”变得清晰无比的刹那,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作用在吴邪的背心。
“走!”
伴随着脑海中响起的一声短促而清晰的指令,吴邪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沛然巨力猛地向前一推!失重感再次传来,但这一次,方向明确,目标清晰!
他仿佛穿透了一层薄薄的水膜,周身那令人窒息的混沌和撕扯力骤然消失。但在消失前他似乎听到了张琪琳的闷哼声!
(视角切换)
一股混合着淡淡霉味、阳光晒过的木头香气,以及窗外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炊烟味道,钻入了鼻腔。
是……雨村老房子的味道。
吴邪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有些泛黄的木质天花板,身下是略硬的木板床,铺着浆洗得干净的粗布床单。
窗外,是连绵的、在晨雾中显得青翠欲滴的山峦轮廓,近处,几缕灰白色的炊烟正从邻居家的屋顶袅袅升起,融入淡蓝色的天际。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宁静而祥和的氛围里。
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让他眼眶发热的酸楚和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将最后一点穿越通道带来的眩晕和不适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熟悉、洪亮得甚至有些吵嚷的大嗓门,带着十足的烟火气,穿透了薄薄的木门板,炸响在院子里:
“天真!日头都晒屁股了还睡呢!你个懒货!赶紧的滚起来!小哥买早饭回来了!油条豆浆,再不起来胖爷我可就全造了啊!”
是胖子!
是他的胖子!
那声音里充满了活力,带着点故意的咋咋呼呼,是吴邪听了十几年、早已刻进骨子里的熟悉。
紧接着,一阵沉稳的、几乎微不可闻,但吴邪却能在任何嘈杂环境中清晰分辨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房门之外。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晨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油条和豆浆。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和挺拔的身形轮廓。
是张起灵。
他的小哥。
张起灵的目光,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地扫过房间,然后,落在了刚刚从床上坐起身、还带着一丝恍惚的吴邪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副淡然如水的样子,但在那平静的湖面之下,吴邪却清晰地看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冰雪微融般的柔和。那是独属于他的、无需言语的关切。
四目相对。
吴邪看着门口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看着他那沉默却可靠的身影,听着院子里胖子还在不依不饶的嚷嚷,感受着窗外雨村宁静的山水和炊烟……
所有的奔波,所有的危险,所有在另一个世界经历的背叛、悲伤、悔恨与沉重……在这一刻,都如同退潮般远去,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股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放松和温暖,如同暖流般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脸上控制不住地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带着点傻气,却无比真实、无比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历经千帆终归家的释然和幸福。
他对着门口的张起灵,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充满了轻快的暖意:
“早啊,小哥,胖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院子里。
“嘿!总算舍得吱声了!” 胖子的声音立刻带着笑意靠近,“赶紧的!麻溜起来!豆浆凉了不好喝!”
张起灵没有回应胖子的嚷嚷,他只是看着吴邪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然后,他提着早餐,迈步走了进来,将袋子放在房间中央的小木桌上。
动作自然,一如过去的千百个清晨。
窗外,炊烟袅袅,青山如黛。
院内,胖子絮叨,烟火人间。
屋内,故人无声,岁月静好。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