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源自灵魂的嗡鸣，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入锦绣阁内这片短暂的宁静。
顾清姿的身体剧烈一颤，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更是褪去了最后一丝生气，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白玉雕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座由玄宸神力构建的、禁锢着神骨本源与百种异力的“囚笼”，在那一瞬间，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在“囚笼”的壁垒上，悄然蔓延。
仅仅是下定决心，那股精神上的波动，就几乎撼动了这脆弱到极致的平衡。
云曦站在原地，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他不是修士，但他能从顾清姿骤变的气息中，感受到一种濒临崩溃的危险。
“顾小姐，你……”
“我没事。”
顾清姿打断了他，她强行压下体内翻江倒海的气血，重新抬起头。那双融合了多种神异的眸子，在经历了瞬间的涣散后，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光。
她看着云曦那张写满焦虑与期盼的脸，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云曦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已经做好了顾清姿会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无论是天材地宝，还是灵石丹药，只要能请动她，三眼神族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请讲。”
“我的条件很简单。”顾清姿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直直刺入云曦的眼底，“我要三眼神族内，所有关于‘噬眼魔’的记载，无论正史野闻，无论古籍残篇，全部拓印一份给我。”
云曦一怔，显然没想到她的条件竟是这个。
“其次，”顾清姿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所有遇害者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的修为、遇袭的时间、地点，以及……尸检的所有记录。我要最详尽的，不许有任何删改。”
“最后，”她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冰冷，“所有幸存者，我要亲自见。我要听他们亲口说出，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卧房内，一片死寂。
云曦怔怔地看着顾清姿，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这不是交易，更不是勒索。
这分明是一个顶级的猎手，在奔赴猎场之前，对猎物所做的、最详尽、最冷酷的分析。她要的不是报酬，而是情报，是能一击毙敌的所有信息。
云曦心中那点关于“利益交换”的揣测，瞬间烟消云散。他终于明白，为何云舒族长会如此信任眼前这个女子。她的世界里，或许没有温情脉脉，却有着最纯粹的、一诺千金的规则。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对着顾清姿，深深一揖。
“顾小姐放心，您要的一切，云曦在来之前，已全部带来了。”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闪烁着青色微光的玉简，双手奉上。
就在顾清姿准备伸手去接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没用的。”
玄宸不知何时，已从窗边走到了卧房中央。他那戴着面具的脸转向云曦，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却让云曦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你们三眼神族的古籍，最多只能追溯到万年之前。而噬眼魔的存在，远比那更古老。”
玄宸的目光，转向顾清姿。
“它们不是一种魔物，它们是一种‘现象’。”他缓缓开口，话语里，藏着足以颠覆世人认知的秘辛，“或者说，是上古一场被遗忘的战争中，负责清扫战场的‘秃鹫’。”
“秃鹫？”顾清姿重复着这个词，她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它们本身并不可怕，甚至可以说很弱小。它们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们只在一种地方出现——神明陨落之地。”玄-宸的声音，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历史，“当拥有强大神魂本源的生灵——比如神族、上古神兽，或是某些特殊的圣体——陨落时，其神魂力量会在消散的过程中，污染周围的法则，形成一种特殊的‘神陨之地’。而噬眼魔，就是从这种混乱的法则与纯粹的神魂残骸中，诞生出来的‘清道夫’。”
“它们吞噬的，不是眼睛，而是眼睛里残留的、无主的‘神性’。”
云曦听得目瞪口呆，这些闻所未闻的秘闻，彻底颠覆了他对噬眼魔的认知。
“你的意思是……”顾清姿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三眼神族……有‘神’陨落了？”
“或许不是陨落。”玄宸摇了摇头，“但每一次噬眼魔的大规模出现，都预示着，有更古老、更庞大的邪物，正在苏醒。它们就像海啸来临前，那些异常退去的潮水。退潮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紧随其后的滔天巨浪。”
他的话，与当初那颗魔核破碎后，邪物残魂留下的警告，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噬眼魔只是先锋……”
玄宸转过身，面具后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顾清姿的身上。
“神族试炼地，不会消失。但有些东西，一旦醒过来，便会席卷整个世界。你躲不掉。”
他的话音落下，卧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清姿懂了。
这不是一道关于“帮”与“不帮”的选择题。
从噬眼魔出现的那一刻起，从玄宸说出这番话的这一秒起，这件事，就已经不再是她与云舒之间的私人情谊。
她欠云舒的人情，与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世界的灾难，被一只无形的手，拧在了一起。
去三眼神族，不再是为了还人情，而是为了在海啸抵达岸边之前，提前看清那巨浪的模样。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座“囚笼”上，那道新生的、随时可能扩大的裂痕。
这是一场豪赌。
用自己这具岌岌可危的身体，去赌一个看清未来的机会。
再次睁开眼时，她眼中所有的犹豫、权衡，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如深渊般的平静。
“云曦，”她看向早已被这番对话震得说不出话来的三眼神族使者，“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云-曦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现……现在！随时可以！我族的传送阵已经……”
“不必。”玄宸打断了他，“你们的传送阵，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走寻常路。”
他说着，目光转向顾清姿，“你的身体，撑不住长途奔袭。”
顾清姿没有反驳。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任何一次剧烈的灵力动用，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她看向玄宸，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玄宸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似乎准备去安排行程。
顾清姿不再理会，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云曦，接过了他手中的那枚青色玉简。
“出发前，我需要知道所有细节。”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玉简之上，神识探入其中。
下一瞬，一幅巨大的、立体的星图，在她的脑海中展开。那是三眼神族领地及周边数万里的详尽地图。
地图上，有四个红点，正在不祥地闪烁着。那是四名族人遇袭的地点。
顾清姿的目光，在四个红点之间来回移动。
她的眉头，缓缓蹙起。
这四个点，看似毫无规律，分布在三眼神族领地的不同方向。但以她那堪比最精密仪器的空间感知能力，却敏锐地察觉到，这四个点，与三眼神族圣城的中心位置，构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不规则的四边形。
这绝非巧合。
这更像是一种……标记。
或者说，是一个巨大阵法，被激活的四个角。
就在她心中疑窦丛生之际，云曦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又白了几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小姐，还有一件事……”
“说。”
“最后那名遇害的族人，在我们找到他时，他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清明。在彻底疯掉之前，他……他没有说太多话，只是用手指，在身旁的泥地里，反复地刻画着一个东西。”
顾清姿的心，微微一沉。
“他画了什么？”
云曦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那个字，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魔力，让他难以启齿。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那个字。
“一个字……”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