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风裹着沙砾,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刘三脸上。他勒住胯下黑马的缰绳,马首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前方三里外,西凉边境关卡的轮廓在浓烟中若隐若现,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像闷雷般滚过沙丘。
“将军,前哨回报,炎军正在用撞木冲击城门,魏将军的人快顶不住了。”副将赵武催马赶来,甲胄上沾着的沙粒簌簌掉落,“要不要先派五十人从侧翼骚扰,给他们减轻压力?”
刘三抬手按住腰间的环首刀,刀柄上缠着的防滑布条已被手心的汗浸得发黑。他望着身后十辆盖着油布的马车,车辕上的铁环随着颠簸叮当作响——那里面是联盟工匠坊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改良版投石机。木架用青冈木打造,关键处缠着三道熟铁箍,投臂末端镶嵌着铜质凹槽,连牵引的绳索都是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拧成的。
“不用。”刘三扯过马背上的水囊灌了一大口,凉水顺着嘴角流进脖颈,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李先生说了,这玩意儿的厉害就在于‘出其不意’。等咱们架好了,给他们来记狠的。”
他翻身下马,踩着滚烫的沙砾走到第一辆马车旁,挥手示意士兵卸车。四个膀大腰圆的护卫抬着投石机的底座往沙丘后挪,底座触地时扬起一片尘土,赵武蹲下身用手指量着投臂的角度,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刘三凑过去看。
“这配重箱里装的不是石头。”赵武敲了敲箱体,发出沉闷的金属声,“是铅块?”
刘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李先生说的,同等体积下,铅块比石头重三倍,能多扔出五十步。咱们这改良版,射程能到三百五十步,够炎军喝一壶的。”
说话间,十个投石机已在沙丘后架设完毕,像一排蓄势待发的巨兽。士兵们解开油布,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石弹——这些鹅卵石是特意从青川河河床捡来的,个个浑圆坚硬,外层裹着浸了火油的麻布,尾端还系着一小截引火绳。
城楼上,张二狗正用断矛支撑着身体喘气。他的左臂被刀划了道口子,血顺着胳膊肘滴在城砖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身下的城墙正在剧烈摇晃,“咚——咚——”的撞击声从城门处传来,每撞一下,他脚下的砖缝就裂开一丝。
“二狗,快把那桶火油递过来!”旁边的老兵王二柱喊道,他的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是被投石机碎片砸伤的。张二狗踉跄着搬过火油桶,看见王二柱正把麻布撕成条,往箭杆上缠。
“这是干啥?”张二狗问。
“火箭。”王二柱咬着牙用麻绳捆紧布条,“等会儿炎军再爬云梯,就给他们尝尝火烧屁股的滋味。”他抬头望了眼远处的沙丘,突然眯起眼睛,“那是……咱们的人?”
张二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沙丘后竖起一个个黑黢黢的木架子,有人正举着火把在下面忙碌。他突然想起李砚先生在联盟讲过的“杠杆原理”,当时觉得像说书先生讲的神话,此刻却莫名觉得心安。
“轰隆!”城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张二狗低头一看,只见城门被撞开了道三尺宽的口子,两个炎军士兵正举着盾牌往里挤,被守在门后的西凉士兵用长矛捅穿了胸膛。
“快!用石头堵!”魏山的吼声从城楼另一侧传来,他的甲胄已被血浸透,左臂无力地耷拉着,显然是脱臼了。张二狗抓起块三十斤重的石头,刚要往下扔,就听见沙丘方向传来整齐的号子声。
“放!”
十个裹着麻布的石弹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拖着淡淡的黑烟冲向炎军阵营。最前面的石弹不偏不倚砸在炎军的撞木上,“咔嚓”一声将碗口粗的硬木砸成两截,木屑飞溅中,十几个抬木的士兵被掀飞出去。
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有个石弹砸在炎军的粮草堆上,火油布遇火星瞬间燃起大火,干燥的粮草被引燃,火苗窜起丈高,浓烟直冲云霄。炎军阵脚大乱,那些正在架设云梯的士兵纷纷转身逃窜,却被后面涌上来的同伴堵住,挤成一团。
“是援军!联盟的援军来了!”城楼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张二狗扔开石头,捡起地上的硬弓,对着混乱中的炎军射出一箭。这一箭正中一个小校的咽喉,那人身着皮甲,看样子是个百夫长。
沙丘后,刘三正指挥士兵调整投石机角度。他看见炎军的中军帐篷旁插着面狼旗,当即拍板:“瞄准那面旗子,给他们端了老窝!”
三个投石机转向狼旗方向,士兵们往配重箱里又加了两块铅块。随着赵武一声令下,三枚燃火石呼啸着飞去,其中一枚正中帐篷顶端,帆布瞬间被点燃,火舌顺着绳索蔓延,把整个帐篷都吞了进去。一个穿着锦袍的身影从帐篷里滚出来,刚要爬起就被倒塌的木杆砸中,再也没动弹——后来才知道,那是炎军的随军谋士。
王魁在混乱中砍倒两个逃兵,试图稳住阵脚。他挥舞着长刀嘶吼:“不过是些石头,怕什么!冲进城有奖赏!”话音未落,一块燃火石就在他身边炸开,飞溅的火星燎着了他的战袍,吓得他连连后退。
“将军快看!城门要被重新堵上了!”赵武指着关卡方向喊道。刘三望去,只见西凉士兵正顶着箭雨往城门缺口填石头,魏山甚至亲自扛着一根圆木往缺口里塞,后背中了两箭也浑然不觉。
“该咱们上了。”刘三翻身上马,抽出长刀指向炎军侧翼,“赵武带三百人从左侧冲击,我带两百人走右侧,把他们赶到黑水河去!”
五百护卫队如两股洪流,从沙丘后奔涌而出。他们的马蹄扬起漫天沙尘,刀光在阳光下连成一片银网,瞬间撕开了炎军的防线。张二狗在城楼上看得热血沸腾,抓起王二柱递来的火箭,点燃后对着炎军的马群射去。受惊的战马疯狂蹦跳,把背上的士兵甩下来,又踩伤了不少同伴。
混战中,一个炎军小卒举着长矛刺向刘三,被他反手一刀劈成两半。温热的血溅在刘三脸上,他却眼睛都没眨一下,余光瞥见有个披甲大汉正挥舞着双斧砍杀护卫,正是王魁。
“狗贼,哪里跑!”刘三催马冲过去,长刀带着风声劈向王魁的头顶。王魁举斧格挡,“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两人胳膊发麻。刘三借势翻身下马,刀交左手,右手抽出腰间短匕,趁着王魁收斧的空档刺向他的肋下。
这招是李砚教的“反手握匕”,专门对付重甲敌人。短匕顺着甲片缝隙刺入,王魁惨叫一声,双斧脱手而出。刘三顺势一脚将他踹倒,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王魁喘着粗气问,血水从嘴角不断涌出。
“联盟护卫队统领,刘三。”刘三的刀又压下去几分,“认栽吧,你们炎国的好日子到头了。”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从斜刺里射来,直奔刘三后心。张二狗在城楼上看得真切,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羽越来越近。
“将军小心!”赵武猛地扑过来,用后背挡住了冷箭。箭头穿透甲胄,深深扎进他的肩胛骨。赵武闷哼一声,反手将手中长矛掷出,正中射箭的炎军斥候咽喉。
刘三心头一热,手起刀落砍下王魁的脑袋,提着首级高喊:“炎军主将已死,降者不杀!”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彻底击垮了炎军的抵抗意志。剩下的士兵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投降,沿着黑水河逃窜的残兵也被随后赶来的西凉骑兵追上,要么被斩杀,要么成了俘虏。
夕阳西下时,战场终于安静下来。刘三让人把赵武抬到城楼救治,自己则站在沙丘上清点战果:炎军死亡七百余人,被俘五百多,烧毁粮草二十余车,投石机、云梯等器械全被缴获。而联盟护卫队仅伤亡三十余人,西凉军伤亡稍多,但守住了关卡。
魏山拄着刘三递来的长枪,走到城门处看着那道被撞开的缺口,突然笑了起来:“我守这关卡五年,从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李先生的法子,真是神了。”
刘三望着黑水河对岸的密林,那里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晃动。他知道,今天的胜利只是开始,炎国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匕,又看了看城楼上正在忙碌的士兵,突然觉得底气十足——有李砚的智谋,有这些舍生忘死的弟兄,再难的仗也能打赢。
他不知道的是,密林里那个穿蓑衣的人,正用炭笔在羊皮纸上勾画投石机的轮廓。只是在画到配重箱与投臂的连接处时,他故意画错了角度,仿佛那道关键的铁箍根本不存在。
当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时,刘三让人在城楼上架起了三架投石机。月光洒在冰冷的木架上,铁箍反射出的微光,像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黑水河对岸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