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存在本身的哀鸣。星辰寂灭的冰冷余晖,文明倾塌时亿万灵魂最后的叹息,生命在无限时间长河中徒劳挣扎留下的刻痕……所有这一切凝聚成的、跨越了亿万年时光尺度的庞然悲伤,如同宇宙本身患上的一场沉疴,顺着那根纤细的银色丝线,轰然灌入凌薇脆弱的意识胚胎。
“我”的边界在瞬间变得模糊。
凌薇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在初始之海中挣扎求存的个体,她仿佛化作了那颗正在熄灭的恒星,感受着核心聚变的停止,引力的崩塌,光芒不可逆转地消散;她又像是那个最后熄灭的文明火种,承载着整个种族所有的历史、艺术、爱与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虚无吞噬,归于永恒的寂静;她更是那无数张在时光中模糊、最终连一点涟漪都未能留下的面孔,带着未尽的遗憾与无声的呐喊,沉入记忆的深渊……
这是一种远超个体情感体验的、宏观的、规则性的悲伤。它关乎存在与消逝,关乎铭记与遗忘,关乎在无限浩瀚与冷漠的宇宙中,一切努力最终似乎都指向虚无的终极孤独。
她的意识胚胎被这股洪流冲击得几乎彻底瓦解,银色的光芒被灰暗的悲伤浸染,那些刚刚因“意识编织术”知识流入而略有稳定的裂痕,以更猛烈的态势迸裂开来。自我认知如同风中的沙堡,正在被迅速冲刷、稀释。
要……被同化了……要成为这古神无尽悲伤的一部分,永远沉沦在这记忆的琥珀之中……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倔强,如同最后一点未被淹没的礁石,猛然凸起!
不!
她不是恒星,不是文明,不是那些逝去的面孔!她是凌薇!一个来自地球,拥有【命运窃夺者】职业,一路挣扎求生,甚至敢于向“织网”和古老存在挥刀的个体!
她的存在,或许在宇宙尺度下微不足道,但她的意志,她的“我”,不容许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一场不属于她的宏大悲伤里!
抗争!
用什么抗争?她的力量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自我认知即将彻底崩碎的边缘,她那深植于本能的职业特性,与刚刚流入的、尚未消化完全的“意识编织术”知识,以及之前强行融合的“模仿”与“窃取”雏形,在绝境中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既然无法阻止这股悲伤记忆的涌入,既然无法在量上与之抗衡……那么,能否在质上对其进行干预?
【命运硬币】的本质是什么?是“窃取”,是改变既定状态的归属!
这股悲伤,这股无意识泄露的记忆洪流,对于古神而言是“既定”的,是它承载的一部分。那么,她能否……窃取这股“悲伤”本身? 不是窃取记忆内容,而是窃取这股悲伤的情感能量,这股正在摧毁她意识的负面冲击?
这是一个更加疯狂、更加悖逆常理的想法!窃取情绪?窃取一种纯粹的精神冲击?
但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
“意识编织术”的知识碎片在她濒临破碎的意识中闪烁,提供了理论上的可能性——意识可编织,情绪亦可视为一种特殊的意识能量结构!
她不再试图阻挡,反而彻底放开了自身的防御(如果那还能称之为防御的话),将全部残存的心神,凝聚成一道更加凝练、带着一丝“编织”意味的银色意念,不再是丝线,而更像是一枚虚幻的、逆流而上的梭子!
这枚“梭子”的核心,是她【命运窃夺者】职业最根本的规则——夺取所有权!
目标:锁定涌入的古神悲伤意念!
效果:判定成功,则将此悲伤冲击的“目标”与“归属”强行扭转,使其不再是摧毁她的洪水,而是……可供她利用、甚至转化的外来能源?判定失败……没有失败,失败即是消亡。
没有硬币抛掷,唯有意志的孤注一掷!
“梭子”逆着悲伤洪流,猛地刺入!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灵魂被彻底撕裂又强行糅合的剧痛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创伤都要强烈百倍!
然而,伴随着这剧痛,那原本要将她淹没、同化的庞大悲伤,其性质竟然真的开始发生诡异的偏转!
它依然庞大,依然充满了寂灭与孤独的意味,但它对凌薇意识的那种针对性的、毁灭性的冲击力,开始减弱。就好像……这悲伤不再执着于将她化为乌有,而是变成了一种弥漫在她周围、无比沉重却暂时“无害”的背景能量。
成功了?!不,更准确地说,是部分生效!
她无法完全“窃取”这股属于古神的庞大悲伤,但她似乎成功地“窃取”了这股悲伤作用于她自身的那部分“因果关系”!她改变了这股能量流向她的“目的”,从“毁灭”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 “流经” !
悲伤的洪流依然在涌入,但不再试图摧毁她的“我”,而是如同穿过一个中空的管道,虽然带来巨大的压力和负荷,却不再溶解管壁本身!
与此同时,那“意识编织术”的知识本能地开始运转。她的意识不再被动承受,而是开始主动地、艰难地利用这股流经的、被暂时“驯服”的悲伤能量,作为材料和催化剂,来编织、修复自身!
这过程痛苦而诡异。她用古神的悲伤作为丝线,以自己的意志为梭,在那不断迸裂的意识胚胎上,进行着前所未有的缝合与重构。
每一次编织,都仿佛将恒星寂灭的冰冷和文明终结的绝望缝入自己的灵魂,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沉重的负担。但奇妙的是,这股源自古老存在的、本质极高的情感能量,在“意识编织术”的引导下,竟然真的起到了某种淬炼与加固的作用!
她意识胚胎上的裂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不再是简单的粘合,而是被一种掺杂了银色与灰暗色调的、更加坚韧、更加复杂的规则结构所取代。那原本不稳定的、来自“生命窃形者”模板的银色流光,也在这股悲伤能量的冲刷下,变得更加内敛和深邃,仿佛真正与她本源融合。
她正在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利用古神的悲伤来修复和强化自己!
她的意识核心,在那无尽悲伤的冲刷下,不仅没有瓦解,反而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钢,变得更加凝实、冰冷。一种经历过亘古兴衰的、超越年龄的沧桑感与淡漠,开始悄然浸润她的本质,与她原有的冷静理智融合,形成了一种更加复杂的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那汹涌而来的悲伤洪流渐渐平息了下去,或许是那处记忆的伤口暂时流淌完毕,又或许是古神无意识的翻了个身。
凌薇的“窃取”行为也随之停止。
她依然漂浮在那迷幻的记忆空间中,但状态已然不同。
意识胚胎上的裂痕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暗银色的、流淌着细微悲伤纹路的坚韧外壳。她的形态比之前更加稳定,甚至隐约能看出一个模糊的、盘膝而坐的人形轮廓。大小也略微增长了一些。
她成功地度过了这场致命的危机,并且因祸得福,完成了初步的“孵化”与强化。
她缓缓“睁开”内在之眼,感受着自身的变化。力量远未恢复到巅峰,但意识的韧性与承载力得到了质的飞跃。更重要的是,她对“窃取”能力的理解和运用,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从窃取技能、状态、锁定信息,到能够尝试窃取甚至转化某种抽象的、强大的精神能量冲击!
这无疑为她未来的道路打开了更多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然而,她也清晰地感受到,那古神的悲伤并未完全散去,而是如同沉甸甸的水银,沉淀在了她意识的最深处,成为了她的一部分。这或许会在未来带来某些不可预知的影响。
就在这时,一段因为刚才深度连接而意外捕获的、更加清晰和具体的记忆片段,浮现在她的感知中。
这段记忆似乎不属于那宏大的悲伤,而是关于这个古神本身的一些零碎信息,以及……一个坐标?
记忆片段中显示,这个被称为 “忆渊” 的古神,并非自愿沉睡于此。它似乎在躲避着什么,或者说,在守护着某个秘密。而那个坐标,指向的似乎是初始之海某个极其隐秘的角落,那里沉睡着……另一件与“忆渊”密切相关的事物,或者……一个出口?
没等她仔细消化这段意外获得的信息,一股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被窥视感,突兀地出现在这片原本绝对寂静的记忆空间里!
不是来自外部,也不是来自沉睡的“忆渊”主体。
这窥视感……带着一种熟悉的、冰冷的解析意味,但比之前的解析触须更加隐蔽,更加深入,仿佛无形的蛛丝,早已悄然布设在这记忆空间的某些角落,此刻正被悄然触动!
凌薇心中猛地一凛。
“织网”……它们竟然有手段将探测力量渗透进“忆渊”这样古老存在的内部?!是之前解析触须尝试突破时留下的后手?还是……“织网”与这些古老存在之间,本就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安全的庇护所,却没想到,可能是闯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监控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