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天牢里的林澈，小日子依旧过得有滋有味。但不知从哪天开始，他那颗被前世历练得如同老狐狸般敏锐的心，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天下午，他刚跟隔壁的徐老头隔着栅栏吵完一架——争论的焦点是水车叶片到底该用直板还是带点弧度。吵得口干舌燥，最后以林澈耍无赖宣布“老子是东家听老子的”而告终。他正准备躺下歇会儿，王三就端着晚饭进来了。
“世子爷，用膳了！今天特意给您加了道烧鸡！”王三脸上堆着笑，把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摆出来，动作比往常更轻快了几分。
林澈没急着动筷子，歪着头打量王三：“三儿啊，你小子今天捡钱了？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王三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有吗？世子爷，我就是看您最近气色越来越好，心里高兴！”
“高兴？”林澈拿起个鸡腿啃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外面有啥高兴事儿？说出来让哥也乐乐。”
王三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也……也没啥特别的。就是感觉……最近京城里好像消停了不少，那些之前闹得欢的御史言官，最近弹劾的折子都少了。听说……陛下这几天心情也不错，前两天还去御花园逛了逛呢。”
林澈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景帝心情好？朝堂消停了？这可不是小事。
他想起前几天公主赵灵溪来探监时，虽然还是那副“本宫只是路过顺便看看你死没死”的傲娇样，但眼神里少了些之前的忧虑，反而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狡黠？临走时还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有些人啊，天生就是劳碌命，怕是没几天清闲日子过咯！”
当时他没细想，现在结合王三的话一琢磨……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就连那个负责给他和外面传递消息的、总是板着一张死人脸的陌生狱卒，最近几次递送东西时，手指似乎都没那么僵硬了，甚至有一次，林澈好像看到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他林澈是什么人？前世在生死线上反复横跳，对危险的感知和对机会的嗅觉，那是刻在dNA里的！他分明感觉到，那扇紧闭的、将他与外界隔绝的牢门，门轴似乎已经开始松动，一丝名为“自由”的光，正从门缝里顽强地透进来。
“妈的，景帝那老小子……怕是快要绷不住，准备放老子出去了吧？”夜深人静时，林澈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头顶那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连蜘蛛有几条腿都快数清楚了的天花板，心里跟明镜似的。
出狱，重获自由，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反而，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如同冰水般缓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出去？
出去之后呢？
这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天牢，在这段不算短的日子里，诡异地成了他的“安全区”和“新手训练营”。在这里，他虽然失去了一定的自由，但也远离了外面那些明枪暗箭，勾心斗角。他可以安心地锻炼这具破身体，可以肆无忌惮地忽悠……啊不，是招揽像徐老头、文先生这样被埋没的人才，可以天马行空地规划他的商业帝国和情报网络，而不用担心被人轻易扼杀在摇篮里。
可一旦踏出这扇门，所有这些暂时的宁静都将被彻底打破。他将赤裸裸地暴露在京城这个巨大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中。
朝堂上，王克之虽然倒了，但他那些盘根错节的余党，肯定把自己这个“导火索”恨得牙痒痒，无时无刻不想着把自己生吞活剥。家族里，那个便宜二叔林墨堂，估计正摩拳擦掌，准备好了十八般武艺，就等着自己回去继续上演“宅斗大戏”。还有那些看不清立场、摸不透心思的各方势力，是人是鬼，谁说得清？
名声？现在这点“忍辱负重”、“揭露巨贪”的虚名，听起来风光，但何尝不是架在火上烤？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就等着自己行差踏错，好一拥而上，把自己刚刚积攒起来的那点资本连本带利地夺走，再踩上一万只脚。
“呵，出去是脱离苦海，但也是跳进了一个更大、更凶险的江湖啊。”林澈坐起身，盘起腿，昏暗的油灯光映照着他半边脸，眼神锐利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刀。
他需要冷静。需要把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底牌，所有可能遇到的明枪暗箭，再从头到尾、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地复盘一遍。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锻炼不能停！强度还得加大！这身体虽然比刚进来时强了点，能多做几个俯卧撑了，但离“自保”还差得远。至少得达到被人围殴时能扛着跑出一条街的水平！明天开始，负重深蹲搞起来！没有哑铃？让王三找两个结实点的水桶！
**核心团队——“潜龙阁”：** 徐老头是技术核心，必须牢牢抓住，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把他捞出来，实验室、工坊得尽快搞起来。文先生是内政大管家，规矩、账目、人情往来，都得靠他梳理，忠诚度没问题，但得防止他过于迂腐坏事。王三和他的线人网是眼睛和耳朵，要继续扩张，但要更隐秘。阿福是手脚，外面的一摊子事需要他支应，能力有待提升，但忠心可嘉。
**商业帝国蓝图：** 水车是基本盘，必须快速铺开，抢占市场，形成口碑和现金流。高度酒、香皂是利润暴击点，需要秘密研发，寻找绝对可靠的工匠和稳定的原料渠道。情报网络建设是保命符，不能只依靠王三的底层关系，需要更系统、更专业的结构，渗透到各个关键节点。
**朝堂与家族漩涡：** 忠勇伯府是避不开的泥潭。那个便宜爷爷林啸天态度暧昧，需要试探其真实想法。林墨堂是必须清除的障碍，不能手软，要找准时机，要么不动，动则必杀！朝堂上，暂时保持低调，紧紧抱住景帝和公主这两条金大腿，但也要有自己的根基，不能完全成为附庸。
**最大的底牌——超越时代的认知：** 这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除了已经浮出水面的水车、高度酒、香皂、细盐（刚想到的），还有太多可以挖掘的东西。农业育种？基础医疗？军事装备？需要谨慎选择，寻找合适的契机和包装方式，徐徐图之，绝不能操之过急，成为众矢之的。
脑海中，一条条清晰的脉络逐渐浮现，优势、劣势、机遇、威胁……他像一个最老练的棋手，在意识的棋盘上，推演着出狱后可能面临的无数种局面，思考着每一种可能的应对之策。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漆黑渐渐变为深蓝，又透出微弱的曦光。
林澈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脸上惯常的嬉笑怒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和冷冽。所有的计划都已梳理清晰，所有的准备都已就位，所有的可能性都已预估。
他仿佛已经能听到，那通往自由和更广阔天地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嘴角，不受控制地慢慢向上勾起，勾勒出一抹混合着桀骜、期待和无尽冷意的弧度。
“京城……”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
“家族里的牛鬼蛇神……”
“还有我那‘亲爱’的二叔……”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寂静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都把脖子给老子洗干净点儿……”
“你们的林爷爷……”
“就快要杀回来了！”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插科打诨、玩世不恭的“颠公”，而是那个灵魂深处历经血火淬炼、洞察世情人心、准备在这古老帝都掀起新一轮风波的异数。
风暴来临之前，往往是最为压抑的宁静。而林澈，已经调整好了呼吸，擦亮了刀锋，做好了迎接一切明枪暗箭、狂风暴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