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屋内,恋儿的青布棉袄的布料已被滚烫的血浸透,顺着衣纹往下爬。她疼得眉头拧成死结,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却强撑着抬眼望向张境途,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丝笑:“张先生,我没事……”
张境途心头一紧,指尖刚触到她肩头的血迹,滚烫的温度便顺着指尖窜进心里,声音带着难掩的动容:“傻丫头,子弹擦过肩哪是小事!”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拨开沾血的衣襟,目光落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见未伤及骨头,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松弛了些。
谢兰?取来止血药和布条,指尖抖得厉害,眼眶泛红如浸了水的樱桃,轻轻擦拭恋儿伤口周围的血迹:“恋儿,你好勇敢……若不是你,倒下的就是张先生了。”
“张先生是好人,不能让他出事!我就这一个念头。”恋儿咬着下唇,齿痕深深嵌进肉里,渗出血丝,任由谢兰?往伤口上撒药,没哼出一声。
张境途望着她苍白的脸,还有那双强撑着不肯示弱、亮得像燃着小火苗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语气郑重得像立誓:“恋儿,你和兰?小姐,这是救了我第二次性命。这份恩情,我张境途记在心里,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恋儿连忙摆手,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强撑着笑:“张先生言重了,我和小姐只是做了该做的。”
包扎好伤口,三人坐定,张境途神色凝重:“陈先如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这里不宜久待。我在风清巷有处别院,安保严密,环境也清静,你们先去那里暂住。”
谢兰?指尖攥紧衣角:“现在我不能走。”
“陈先如的脾性我最清楚,偏执又记恨,我若跟着你走了,他找不到我,定不会善罢甘休!”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忧虑,“二叔家,还有你那风清巷的别院,说不定都会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恋儿急了,忍着肩头撕心裂肺的剧痛,连忙说:“小姐!可留在这儿太危险了,他连枪都敢动啊!”
“正因为他动了枪,我才更不能逃。”谢兰?轻轻拍了拍恋儿的手,声音柔了些却依旧坚定,“今日这事,我若逃了,反倒坐实了他的猜忌,往后只会变本加厉地缠上来,离婚的事更是半点指望都没有。”
说罢,她转向张境途,眼底带着恳切:“张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趟浑水不能再拉你入局。你带着恋儿去别院养伤,等这事消停了,我和姐姐再去找你。”
恋儿猛地跪坐在地,受伤的肩头因动作牵扯传来钻心剧痛,她却浑然不顾,死死攥着谢兰?的衣袖,泪水混着额头的冷汗滚落:“小姐,我不走!当年若不是老爷救我出火坑,我早就是孤魂野鬼了!如今你正需要我陪伴,我怎能独自安生?”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钢针:“子弹擦肩算什么?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陪着你!陈先如若要再动手,我一定跟他拼命!”说罢,她挣扎着起身,用没受伤的手紧紧抱住谢兰?的胳膊,姿态执拗得不容拒绝。
谢兰?望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喉咙一哽,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抬手拭去泪,轻轻拍了拍恋儿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好,那你便留下。咱们主仆二人,生死都在一处。”
张境途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终是长叹一声,语气带着妥协:“你们既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强求。我去办你们入伍的事,事成即刻来接你们。”
张境途刚离开不久,梅若和比伯就回来了。梅若瞧见恋儿肩头包扎的伤口,神色一紧,急忙上前询问:“恋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谢兰?将方才陈先如带人闯宅、恋儿挡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梅若气得浑身发抖,柳眉倒竖:“陈先如这个畜生,竟敢上门行凶,还打伤恋儿!这笔账,我一定要跟他算清楚!”
比伯站在阴影里,眉头拧成了死结,拳头攥得指节发白,眼底的冷光像淬了冰的刀,一字一顿地用生硬的中文说:“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先如如此嚣张,若不给他教训,日后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梅若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恨意:“对,比伯说得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让陈先如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谢兰?却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冷静:“姐姐,比伯,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陈先如今非昔比,背后有日本人撑腰,我们斗不过他。”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何况,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再狠,也不至于真要我的命。我们别节外生枝,等这事过去,就离开这里。”
“离开当然要离开!”梅若狠狠跺了跺脚,鞋底碾得青砖咯吱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狠厉,“只不过离开前,我要去羞羞那个光念佛不管事的老太太!还有那个整天嚼舌根的二姨太!让她们也尝尝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姐姐,千万不要鲁莽!”谢兰?连忙拉住她的衣袖,语气急切,“别把事情闹大,否则对我们没有好处!”
“弄大?我就要往大事上弄!”梅若甩开她的手,眼神决绝如燃着烈火,“我倒要看看,他陈先如靠着日本人,能横行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院门外的叩门声突然响起,“咚、咚、咚”,节奏又急又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打破了屋里短暂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