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陈世根参谋长视角)
华北平原的冬夜,干冷刺骨,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指挥部的窗户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油灯的光晕在桌上摇曳,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随着火焰微微晃动。傅水恒师长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浓烈的烟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傅必元政委则用手指无声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沉静地落在地图上那座被红色箭头紧紧包围的古城——北平。我,陈世根,则刚刚向两位老搭档汇报完敌工科长老周带来的最新、也是最为关键的情报。
“这么说,李国栋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了?”傅水恒师长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将烟斗在桌角磕了磕,火星四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审慎。
“是的,师长。”我肯定地回答,将老周汇报的细节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李国栋,傅作义总部参谋处副处长,主管后勤联络。老周通过那位与李国栋有师生之谊的刘老先生递了话,表达了我们希望‘避免古城涂炭,共商和平出路’的意愿。李国栋那边,经过几番试探和犹豫,终于同意秘密一见。时间,定在明晚子时;地点,在德胜门外偏东三里,一个叫‘七里营’的废弃砖窑。”
“李国栋……此人底细摸清了吗?”傅必元政委停下敲击的手指,抬眼问道,眼神锐利。政治委员的警觉,让他对任何接触都保持着天然的审慎。
“老周做了初步调查。李国栋,河北保定人,早年读过师范,后投笔从戎,在傅部服役超过十五年,不算傅作义的嫡系‘35军’出身,但凭借勤恳和一定的业务能力,熬到了参谋处副处长的位置。此人性格谨慎,有些书生气,对傅作义本人有一定忠诚,但并非死硬分子。据刘老先生反映,他私下曾对城内饥寒交迫的景象表示过忧虑,也对战局前景感到悲观。最关键的是,他掌管部分后勤渠道,有合理的借口和机会在夜间出城巡查物资囤点或协调运输,这为我们秘密接触提供了掩护。”
傅师长沉吟道:“一个非核心嫡系,又管着能看到城内困境的后勤……嗯,是个有可能争取的对象。但他毕竟身处高位,态度难料。这次见面,风险极大。”
“风险与机遇并存。”我沉声道,“李国栋职位关键,能接触到核心情报,甚至可能影响到傅作义身边人的看法。如果他能被说服,哪怕只是为我们传递一些内部消息,或是在适当时候‘敲敲边鼓’,其价值都不可估量。这次见面,是我们贯彻总部‘政治攻势’、‘隔而不打’战略的关键一步,也是撬动北平僵局的一个重要支点。”
傅政委点了点头:“我同意世根的看法。这次接触,必须进行。但人选、方案、应变措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世根,你打算派谁去?”
“老周亲自去。”我毫不犹豫地说,“他是老敌工,经验丰富,沉着机敏,对政策把握精准,而且这次线是他牵的,他去最合适。另外,配两名侦察营最精锐的战士,化装成他的随从,负责警卫和应急通讯。我们会在七里营外围布置一个加强排的兵力,由侦察营张连长亲自带队,秘密潜伏接应。一旦有变,能确保老周安全撤回。”
傅师长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良久,才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我和傅政委:“好!就这么定。告诉老周,原则必须坚持:北平必须和平解放,傅部必须放下武器,接受改编。在此前提下,可以给予傅作义及其部下应有的待遇和出路。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要明之以势!让他把我们在城外看到的、听到的,我们强大的力量,以及全国战场势如破竹的形势,都给李国栋讲清楚!让他自己掂量,是给傅作义陪葬,还是为自己、为部下、为北平城百万百姓,谋一条生路!”
“是!”我立正领命,心中已然开始细化明晚行动的每一个环节。
……
第二天,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地平线,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整个白天,独立师各部依旧按部就班地执行着围困任务——工事加固、阵地巡逻、政治广播、对空警戒……表面平静如常,但师指挥部的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我与老周再次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反复推敲见面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预设对话内容,明确底线和灵活处置的空间。
老周,四十出头年纪,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有神,透着经历风雨磨砺后的沉稳与洞悉。他仔细记录着师首长的指示,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参谋长,请转告师长、政委,我明白这次任务的分量。”老周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我会把握分寸,既展现我们的诚意和力量,也要让对方感受到压力和时间紧迫。李国栋不是铁板一块,城内日益严峻的形势就是我们的同盟军。”
入夜后,风雪果然大了起来。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很快就在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这恶劣的天气,固然增加了行动的困难,但也提供了更好的掩护。晚十点,老周和两名精挑细选的侦察兵——一个擅长格斗与爆破,一个精通通讯与伪装——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看似普通商贩或跑单帮的旧棉袄,检查了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短枪和匕首)以及用于证明身份和表达诚意的信物(一份加盖了师部关防、由傅必元政委亲自签名的简要信函副本,以及几张反映我军强大兵力和群众支持的照片),悄然消失在指挥部外的风雪夜色中。
侦察营张连长带领的接应分队,也早已提前出发,像一群融入雪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七里营外围运动、潜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指挥部的马蹄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与窗外呼啸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敲打着人的心弦。傅师长坐不住,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傅政委则依旧看着地图,但目光显然没有聚焦在上面。我坐在桌旁,表面上在翻阅这几日的敌情通报,实则心神早已飞到了那片废弃的砖窑。
子时将近,风雪似乎更猛了。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种秘密接触,变数太多。李国栋是否会如约而至?这会不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傅作义的特务系统是否察觉?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赔上老周和战士们的性命。
“报告!”通讯参谋掀开门帘,带进一股寒气,“侦察营张连长派人回来报告,目标地点附近未发现异常,接应分队已就位。”
这是个好消息,但并不能完全让人安心。关键还在砖窑内的会面。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焦虑几乎要达到顶点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帘再次掀开,满身积雪、眉毛胡子都挂满白霜的老周,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脸色冻得发青,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凝重。
“师长,政委,参谋长,我回来了!”老周的声音带着喘息,但清晰有力。
“快,坐下说!情况怎么样?”傅师长立刻停止踱步,急切地问道。傅政委也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老周。我赶紧倒了一碗热水递过去。
老周接过碗,暖了暖手,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今晚这场惊心动魄的会面。
……
“我们按照预定时间,提前一刻钟到达七里营废弃砖窑。那里果然荒废已久,残垣断壁,在风雪中更显破败。我们仔细检查了内部和周边,确认没有伏兵,然后就在最大的那个窑洞里等候。里面漆黑一片,只有风雪从破口灌入的声音。”
“子时整,外面传来了约定好的信号——三声间隔的布谷鸟叫(虽然是冬天,但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我回应后不久,两个人影小心翼翼地摸了进来。走在前面的,穿着一件半旧的将校呢大衣,戴着皮帽,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从身形和隐约露出的面容判断,正是照片上的李国栋。他身后跟着一个贴身警卫,警惕地握着腰间的手枪。”
“窑洞里点了我们带去的防风马灯,光线昏黄。双方在残破的砖垛旁相对而立。李国栋摘下了帽子和围巾,露出一张略显清瘦、带着深深倦容的脸,大约四十多岁年纪,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不安,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
“我首先开口,表明了身份:‘李处长,鄙人姓周,受北平外围解放军独立师首长委托,特来与李处长会面。’我注意到听到‘解放军’三个字时,他身后的警卫明显紧张了一下,手指扣紧了扳机。李国栋倒是还算镇定,微微颔首:‘周先生,久仰。不知贵军首长有何指教?’”
“我开门见山:‘指教不敢当。我此次冒险前来,是代表我师傅水恒师长、傅必元政委、陈世根参谋长,并向李处长,并通过李处长,向傅作义将军,传达我党中央、毛主席和平解决北平问题之诚意,指明当前唯一之光明出路。’”
“李国栋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贵军兵临城下,四面楚歌,此刻谈和平,未免……’他顿住了,没把‘迫降’两个字说出口。”
“我立即接上他的话:‘李处长,此言差矣。正因为我们珍视北平这座千年文化古都,珍视城内百万军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不忍见其毁于战火,才采取“隔而不打”之策,希望能以和平方式解决。这并非无奈之举,而是仁者之师的选择。若我军意图强攻,以我东北野战军百万之师,携辽沈大捷之威,以及此刻部署在城外的绝对优势兵力火力,北平城墙虽坚,又能抵挡几时?想必李处长在城内,对我军炮火之威,早已有所耳闻。’”
“我刻意停顿,让他消化这番话。他脸色微变,显然想到了东北国民党军覆灭的惨状,以及这些天在城外看到的我军严整阵容和隐约可见的重炮阵地。”
“‘况且,’我继续施加压力,‘如今形势,李处长应比我看得更清楚。东北全境解放,淮海战场黄维兵团覆灭,杜聿明集团被围,平津一带,傅作义将军所部五十余万人,已被我华北、东北两大野战军分割包围于张家口、新保安、天津、北平几座孤城,外无援兵,内乏粮草。北平城内,物价飞涨,粮食殆尽,军民饥寒交迫,怨声载道。试问,如此绝境,坚守意义何在?难道真要拉着全城官兵百姓,为蒋家王朝殉葬吗?’”
“李国栋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声音有些干涩:‘傅总司令……自有考量。’”
“‘傅将军的考量,应当基于现实,基于民族大义,基于部下和百姓的生死!’我语气加重,‘蒋介石远在江南,自顾不暇,早已将华北视为弃子。傅将军若一味愚忠,坐以待毙,其结果,无非是城破身亡,或者侥幸突围,损兵折将,南逃之后又能如何?不过是寄人篱下,甚至被吞并瓦解。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我看到李国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知道这些话击中了他内心的隐忧。我趁热打铁,转变语气,开始阐述我党的政策:‘反之,若傅将军能幡然醒悟,当机立断,率部接受和平改编,则功在民族,利在国家。其一,可保全北平千年古迹和百万市民生命财产,免遭战火摧残,此乃无上功德;其二,傅将军及其麾下官兵,只要放下武器,均可得到妥善安置。愿意回家者,发给路费、路条;愿意参加人民解放军者,我们欢迎,待遇平等,有功同样受奖;傅将军本人及高级将领,只要真心悔过,为和平出力,人民政府亦会量才录用,给予适当职位和出路。此乃我党我军一贯政策,已在东北、华北多地实践,有目共睹。’”
“说着,我拿出了傅政委签名的信函副本和那些照片。‘李处长请看,这是我师首长致意之信函。这些照片,反映的是我军强大整齐的阵容,以及解放区百姓踊跃支前、分得土地后欢欣鼓舞的场景。这才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李国栋接过信函和照片,就着马灯仔细观看。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尤其是看到那些反映我军兵强马壮和群众热烈场面的照片时,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贵军……果真能做到不究既往,妥善安置?’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深深的疑虑,也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言必信,行必果!’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党我军之信誉,远非国民党所能比。傅将军若仍有疑虑,可以派人出城考察,甚至可以与我军更高级别的代表会谈。时间紧迫,还望李处长能将我之诚意与利害,如实转呈傅将军,并望李处长能以国家民族为重,以部下和北平百姓安危为重,在傅将军面前,多进忠言,力促和平!’”
“窑洞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只有风雪的呼啸声和马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李国栋低头沉思,脸色变幻不定。我知道,他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既害怕承担‘通共’的风险,又对当前绝境感到绝望,更对我方提出的出路抱有期望。”
“终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将信函和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进内衣口袋,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周先生之言,李某……听进去了。贵军之诚意与实力,李某也看到了几分。请转告贵师首长,李某会寻找适当机会,将今日所谈,尤其是贵军之政策与出路,向傅总司令……以及几位相熟的同仁,委婉陈情。只是……’他苦笑一下,‘傅总司令身边,意见并不统一,阻力甚大。此事,急切不得,需等待时机。’”
“我心中一动,知道他已经松口,愿意充当传声筒,甚至可能在内部分化中起到作用。我立即表示理解:‘我们明白傅将军处的复杂情况。只希望李处长能把握时机,尽力而为。为便于联系……’我提出了后续通过刘老先生传递消息的隐蔽方式,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会面到此,基本达到了预期目标。双方没有更多寒暄,在李国栋警卫警惕的注视下,我们先后离开了废弃砖窑,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
老周的汇报结束了。指挥部里一片寂静,只有风雪依旧在窗外肆虐。
傅师长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好!老周,你立了大功!这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傅政委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随即又恢复了冷静:“李国栋态度松动,愿意传话,这是个重大进展。但正如他所说,傅作义身边阻力很大,何去何从,最终还要看傅作义本人的决断。我们这边,要继续保持军事压力,政治攻势也要进一步加强,双管齐下,促使他早下决心。”
我点了点头,接口道:“政委说得对。这次接触,就像是在坚冰上凿开了一道裂缝。接下来,我们要让这道裂缝不断扩大。老周,你们敌工科要密切注意刘老先生这条线的反馈,同时,看看能否通过其他渠道,再寻找一些可能的突破口。北平这座大宅门,不会只有一个窗户可以敲。”
老周郑重领命:“是,参谋长!我明白。”
我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风雪笼罩的、漆黑一片的北平城方向。虽然依旧寒冷,依旧黑暗,但我知道,一颗寻求和平的种子,已经借着这风雪的掩护,悄然播撒了进去。它能否在坚冰下发芽、生长,最终迎来古都的春天,还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努力、智慧和耐心,也需要历史机缘的眷顾。
但无论如何,这隐秘的第一步,已经坚定地踏了出去。独立师,在这场不见硝烟却同样至关重要的战场上,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接下来的较量,将更加微妙,也更加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