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市委巡查组的。”
门外那道沉稳客气的声音，像是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办公室里那层由愤怒、恐惧和震惊交织而成的、几近凝固的空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恢复了流动，并且是以一种惊心动魄的加速度。
王德海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在千分之一秒内，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质运动。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缩、重组，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笑脸。他揪着李伟衣领的手，像是触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猛地松开，甚至还带了一股嫌恶的推力，将失魂落魄的李伟往后推了一个趔趄。
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充满了求生的本能。
仿佛刚才那个恨不得将李伟生吞活剥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哎呀！快请进！快请进！”王德海一边飞快地整理着自己被弄皱的衣领和外套，一边迈着碎步朝门口迎去，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惊喜，“几位领导大驾光临，我们史志办真是蓬荜生辉啊！”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神情严肃，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不带任何情绪地扫视了一圈办公室。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都拿着笔记本，表情同样是公式化的平静。
他们的目光在办公室里缓缓掠过，掠过那些僵在座位上、恨不得变成空气的同事，掠过墙角那堆积如山的档案盒，掠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李伟，最后，落在了满面春风迎上来的王德海身上。
为首的领导没有与王德海握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两秒，似乎在品鉴他那过于热情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
“王德海同志吧？”领导的声音不高，却自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是是是，领导，我是王德海，暂时负责史志办的工作。”王德海的腰不自觉地又弯下去了几分。
领导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再次投向办公室的中心，那个刚才被王德海一把推开的男人。“这位是？”
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修罗场般的戏剧性一幕。
王德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的李伟，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刻骨的憎恨。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蠢货，差点把他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晨的视野里，系统面板上悄然浮现出一行冰冷的文字。
【检测到“王德海”对目标“李伟”的强烈负面情绪正在汇聚……】
【“怨念咒缚”正在生成……气运连接已建立……】
王德海深吸一口气，脑子在零点一秒内转了八百个弯。他不能说不认识，也不能说不熟。他必须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和李伟这个“炸药包”进行切割。
“哦，领导，给您介绍一下。”王德海的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他侧过身，用一种介绍下属的口吻，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这位是我们办公室的李伟同志。李伟同志嘛……工作经验很丰富，就是有时候，思想比较活跃，工作方式方法上，容易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介绍，实际上字字诛心。
“经验丰富”，可以理解为“思想僵化，老油条”。
“思想活跃”，可以理解为“不守规矩，爱出风头”。
“有自己的想法”，更是官场黑话里的顶级杀招，约等于“不听指挥，自作主张”。
李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德海。他没想到，王德海会用这么阴狠的方式，当着巡查组的面，给他钉上棺材板的最后一颗钉子。他想辩解，想嘶吼，可是在巡查组领导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他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德海，用最平淡的语气，给他判了死刑。
苏晨的系统面板上，那行字再次变化。
【“怨念咒缚”已初步成型！】
【咒缚效果：在王德海的认知中，李伟已与“麻烦”、“愚蠢”、“灾祸”等负面概念深度绑定。】
王德海的表演还在继续。他仿佛完全没看到李伟那绝望的眼神，转而指向了站在一旁、始终保持着鹌鹑姿态的苏晨。
“倒是我们单位新来的这几个年轻人，冲劲很足啊！”王德海的语气瞬间变得欣慰和赞赏，他指着苏晨，对巡查组领导笑道，“特别是这个小苏同志，为了迎接检查，主动请缨，带着两个同事，通宵达旦地梳理扶贫档案，精神可嘉，精神可嘉啊！”
办公室里，小赵和老钱听得目瞪口呆，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这还是刚才那个暴跳如雷的王主任吗？这变脸速度，川剧大师看了都得递根烟拜个师父。
巡查组领导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晨身上。
那目光像探照灯，带着审视和压力。
苏晨适时地表现出一个新人该有的惶恐和局促，他微微低下头，小声说：“领导过奖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主要还是……还是王主任和李哥领导有方，我们就是跑跑腿，打打下手。”
他这话，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顺手把那口“领导有方”的黑锅，不偏不倚地，重新分了一半给摇摇欲坠的李伟。
李伟的身子晃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膝盖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巡查组领导看着这三个人之间诡异的互动，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没有再追问，而是指了指墙角那堆档案盒。
“王主任，你们的自查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来了。
最终的问题，还是来了。
王德海心里咯噔一下，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他看了一眼苏晨，又看了一眼李伟，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与其被动地等着巡查组来查出问题，不如主动把问题交出去！
这叫以进为退，变被动为主动！
“报告领导！”王德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坦诚和决心，“我们史志办在新老班子交接之际，深刻认识到了过去工作中的不足！本着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我们不等不靠，主动开展了严格的内部交叉复核工作！”
他几步走到苏晨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那个牛皮纸档案袋，转身，用双手郑重地递向巡查组领导。
“这是我们昨晚通宵奋战的初步成果！”王德海的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悲壮，“我们不怕揭短，不搞遮掩！经过自查，我们发现这批扶贫档案中，存在着大大小小一百零八处疑点和问题！我们正准备整理成正式报告，向市委和巡查组的各位领导主动汇报，恳请领导们批评指正，帮助我们把工作做到实处！”
这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恐怕真要为史志办这种“刮骨疗毒”的勇气而鼓掌叫好。
但办公室里知道内情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
狠！王德海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他不仅把李伟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还把苏晨他们搞出来的“炸弹”，包装成了一份“自我批评”的成绩单，反手就塞给了巡查组。
这样一来，就算最后查出天大的问题，他王德海也可以说：“看，不是我们想隐瞒，是我们自己主动发现的，我们能力有限，正准备向各位领导求助呢！”
一瞬间，他就从“渎职者”变成了“有担当的吹哨人”。
李伟看着王德海那张正气凛然的脸，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他眼前一黑，胸口剧痛，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向后便倒。
幸好旁边的老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才没让他当场出丑。
苏晨的系统面板上，最终的提示音响起。
【叮！】
【一箭双雕！“怨念咒缚”已彻底固化！】
【目标“王德海”已将本次危机的所有责任与恐惧，全部转化为对“李伟”的永久性憎恨。在未来的工作中，王德海将对李伟进行无差别、持续性的打压，直至其气运彻底消亡。】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一次完美的“离间”与“嫁祸”复合型言灵操作！】
巡查组的领导，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档案袋。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掂了掂分量，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王德海，缓缓开口。
“一百零八个问题？”
“王主任，你们史志办的自查工作，做得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但王德海的后心，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领导的目光，再次从王德海的脸上，滑到面如白纸的李伟身上，最后，停留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无害的年轻人——苏晨的身上。
“这样吧。”领导将档案袋交给身后的记录员，声音不容置疑。
“王主任，还有这位……李伟同志，请你们二位，跟我们到会议室来一趟，我们想详细了解一下，这一百零八个问题，具体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