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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副书记的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飘落的声音。
他没有去看U盘里的内容,也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些照片。他只是将那张写着“闻君善舞,今奉长袖”的纸,用两根手指夹起来,凑到鼻尖,仿佛能从那油墨的气味中,嗅出背后那个执笔者深藏的、刀锋般的意图。
“老板,这……”秘书小李站在一旁,心情激荡,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去,泡一壶最好的大红袍来。”钱副书记将那张纸缓缓放回桌面,声音平稳,“今天,有贵客要来。”
小李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日程表,上面明明是空白的。但他立刻反应过来,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去准备。
钱副书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立刻拨打电话,也没有召集人手开会。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头耐心的、在草丛中蛰伏了许久的老虎,感受着风向的微妙变化。
他不需要去验证这份“袖子”的真伪。送礼的人既然能精准地找到他,就说明对方已经做足了功课。这件“袖子”本身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出现在了最恰当的时间,以最恰当的方式,递到了最恰当的人手里。
这就够了。
他没有举刀,只是打算推开一扇窗。但他很清楚,这扇窗一开,从外面灌进来的,将是足以将朽木吹倒的狂风。
……
市府办,秘书一科。
苏晨正在整理赵林昨天交给他的那份材料。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又有些古怪的兴奋。经过一夜的发酵,关于“龙王庙疑案”的帖子被全网删除这件事,本身就成了更大的新闻。
大家嘴上不说,但交换的眼神里,都藏着“你懂的”的默契。
只有吴宇,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浑然不觉空气中的暗流。他端着新买的手冲咖啡壶,挨个给同事们展示。
“看见没?日本原装进口的KoNo滤杯,螺旋纹设计,能最大限度地萃取出咖啡的本味。你们平时喝的那些速溶,那是刷锅水,不是咖啡。”
他走到苏晨桌前,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苏晨杯子里飘着的几粒枸杞。
“小苏啊,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活得跟个老干部似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懂不懂?你看网上那些破事,昨天闹得欢,今天怎么样?全没了吧。”吴宇撇撇嘴,一脸的洞察世事,“我早就说了,那就是杂音。在咱们江城,有些人和事,是不能碰的。周老是谁?那是定海神针!几个跳梁小丑,还能翻了天?”
苏晨抬起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吴哥说的是,我以后得多跟您学习,提高政治站位。”
“孺子可教。”吴宇满意地拍了拍苏大笔杆子的肩膀,端着他的宝贝咖啡壶,施施然地走开了。
苏晨低下头,目光重新回到文件上,但他的心神,早已沉入了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宏大的气运世界。
在他的系统视野里,整个江城的上空,像一张巨大的、交织着无数光线的网络。其中,西郊疗养院方向,那道属于周文海的、原本厚重如华盖的金色气运,此刻正被一片由无数“怨念”和“质疑”汇聚而成的灰红色雾气,持续不断地冲击着。
那道已经出现裂痕的“威严壁垒”,正在这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时,苏晨“看”到了一幕奇景。
市委大院的方向,一道沉稳而锐利的、泛着银蓝色光芒的气运,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冲天而起。它没有直接刺向周文海,而是在高空中盘旋一圈,然后化作无数细小的信使,射向四面八方。
几乎是同一时间,检察院、市委组织部、甚至是一些看似不相干的区县单位,都升起了一缕缕或强或弱的气运。这些气运,在接到那银蓝色信使后,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开始调转方向,朝着那片灰红色的“舆论”雾气汇聚而去。
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民怨,而是被赋予了“组织性”和“目的性”,化作一支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紧接着,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市纪委大楼的上空,一股代表着“公器”的、最为刚正凛然的白色气运,猛地爆发开来。它像一座被激活的火山,喷涌出沛然莫御的力量,直接在周文的金色壁垒上,撕开了一道新的、更深的口子!
随后,那道银蓝色的“私刃”气运,与这道白色的“公器”气运,遥相呼应,一左一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钳形攻势。
而那些被它们整合起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中小股气运,则如同潮水般,从那道被撕开的口子里,疯狂地涌了进去。
墙倒,众人推!
这不再是敲山震虎,而是真正的围剿!
苏晨的内心,掀起了一阵波澜。他知道自己的计划会成功,却没想到,效果会如此立竿见影,场面会如此壮观。钱副书记这位“善舞”之人,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
市委,钱副书记的办公室里,茶香袅袅。
“贵客”来了。
来人是市检察院的检察长,老张。他与钱副书记是党校的同学,也是多年的盟友。
“老钱,你这茶,可是越来越香了。”老张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茶还是那个茶,只是喝茶的心情不一样了。”钱副书记笑了笑,亲自为他续上水,“怎么样,最近院里工作忙不忙?”
“忙,怎么不忙。”老张放下茶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群众的呼声很高啊。特别是最近网上流传的一些东西,虽然被及时处理了,但影响很坏。我们作为司法机关,不能坐视不理,要主动作为,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嘛。”
钱副书记点点头:“说得对。有些历史遗留问题,不能总拖着。捂是捂不住的,迟早要解决。组织上,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张走后不久,市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又悄然而至。
他带来的,是一份关于近期市直机关干部调整的初步方案。在方案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个原本属于“周老”派系、占据着关键位置的干部,被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清水衙门。
一整个下午,钱副书记的办公室,人来人往。
有的是来“汇报工作”的,有的只是来“坐坐”,喝杯茶。但每一个人离开后,苏晨都能在他的系统视野里,看到一股新的气运力量,加入了那场针对周文海的宏大围剿。
他们都是聪明人。当他们嗅到风向的转变,看到那座曾经不可撼动的山峦,已经出现了崩塌的迹象时,没有谁会吝啬于上前,再多推一把。
……
西郊疗养院。
周文海正坐在池塘边喂鱼。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阴沉,手里的鱼食,一把一把地撒进水里,引得满池锦鲤疯狂争抢。
他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部手机。
从中午开始,他已经打了七八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无一不是他曾经的下属、他亲手提拔起来的门生。
可今天,他们的声音,都变得异常客气,也异常遥远。
“老领导啊,真是不巧,我这会儿正在省里开会,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周老,您有什么指示?哎呀,信号不好,信号不好……喂?喂?”
“老板,您放心,没什么大事。就是纪委的同志,来找我了解一点常规情况,例行公事,例行公事而已。”
放下电话,周文海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他猛地将手里的鱼食,全部砸进了池塘里。
他感觉到了,那张曾经由他亲手编织的、覆盖整个江城的关系网,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根一根地剪断。
他头顶的金色气运壁垒,此刻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咔嚓”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一股股阴冷的、带着“背叛”、“疏离”、“落井下石”气息的黑色气运,正从那些裂缝中,疯狂地渗透进来,侵蚀着他的根本。
“钱、立、功……”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
他想不明白,一只他三十年前随手就能碾死的蚂蚁,怎么会突然拥有了掀翻大象的力量?
这背后,一定还有人!
他的目光,陡然转向市委大院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钱望东……一定是你!”
……
临近下班时,市府办的气氛,彻底凝固了。
一则消息,通过某种半官方的渠道,悄然传开——市纪委监委、市委政法委、市公安局,已于今日下午,正式成立联合专案组,将对三十年前的“龙王庙化工厂安全事故”及相关舆论事件,进行提级调查。
消息一出,整个办公大楼,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的效率和规格,给震慑住了。
吴宇脸上的得意和优越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的咖啡,凉了都不知道。他想不通,为什么他早上才断言“翻不了天”,下午天就真的塌了?
这和他舅舅王振华透露给他的信息,完全不一样!
就在这时,科长赵林的办公室门开了。
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送达的、盖着市委办公厅鲜红印章的函件,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赵林没有看任何人,他的脚步停在了苏晨的办公桌前。
“小苏,”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准备一下,专案组从我们市府办,抽调一名年轻同志过去,协助工作。”
整个办公室,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赵林身上,转移到了苏晨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嫉妒,和一丝丝的恐惧。
赵林深深地看了苏晨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仿佛在说: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他将那份调函轻轻放在苏晨桌上,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是钱副书记,亲自点的你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