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破了现场略显热络的空气。
“简陋”、“灰尘过敏”。
这两个词，让跟在赵长东身后的两位办公室主任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这不仅仅是评价，这几乎是当面的冒犯。
赵长东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凝重。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他没有抢着解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沈铭。
这是沈铭引来的凤凰，巢筑得好不好，得他自己来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铭身上，包括林晚秋那群精英高管。他们见过无数地方官员在投资方面前卑躬屈膝、巧舌如簧，他们想看看，这个敢在电话里开出天价条件的年轻人，被当面将了一军后，会是怎样一副窘迫的模样。
沈铭却没显出任何窘迫。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只是平静地迎着林晚秋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
“林总说得对，我们的巢，是简陋了些。”
他坦然承认，让准备看好戏的远星高管们都有些意外。赵长东身后的两位主任更是心里一紧，暗道坏了，怎么能一开始就认怂。
沈铭却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过，会对灰尘过敏的，那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林晚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继续说道：“真正的凤凰，从不在乎巢穴是否华丽。它们只在乎两件事。”
“第一，栖身的梧桐树，够不够高，能不能让它看见最远的风景。”
“第二，翱翔的天空，风够不够大，能不能支撑它扶摇直上，抵达九霄。”
“我们清河现在能给的，就是一棵正在拼命生长、未来注定会高耸入云的梧桐树。以及，一股自上而下、不惜一切代价推动变革的时代大风。”
沈铭看着她，最后总结道：“至于金丝雀住的华美鸟笼，我们这儿没有。林总要是想找那个，恐怕是来错地方了。”
一番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他不仅化解了林晚秋的挑衅，更是反手将了一军，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是想当被圈养的金丝雀，还是想做搏击长空的真凤凰？
林晚秋身后的几位高管，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敢用这种方式和他们的女王说话。
赵长东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动了动，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漂亮！
林晚秋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她看着沈铭，看了足足有好几秒。
“沈主任，口才不错。”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梧桐树高不高，天上风大不大，不是光靠嘴说的。”
“当然。”沈铭点头，“所以，我也不打算跟林总在会议室里看报告、喝闲茶。”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向不是通往会议室的走廊，而是大院门口。
“真正的清河，不在文件里，而在泥土上。林总要是不怕沾上‘灰尘’，我带您去看看，我们的‘巢’，到底简陋在哪里，又珍贵在哪里。”
这又是一个不按常理的出牌。
正常的考察，都是先在会议室听取汇报，ppt做得天花乱坠，然后去规划好的、最光鲜亮丽的示范点参观。哪有直接把客人往“泥地”里带的？
林晚秋的助理下意识地想开口提醒，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好。”林晚秋言简意赅，竟是直接答应了，“那就麻烦沈主任了。”
她转身，对自己的团队吩咐道：“你们跟赵书记对接，看文件。我跟沈主任出去走走。”
说完，她便迈开长腿，径直朝着沈铭指引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犹豫。那份果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周正国不知何时已经把那辆半旧的桑塔纳开了过来，停在门口。
沈铭拉开车门，林晚秋看了一眼车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驶离了县委大院。
车上，气氛有些沉默。
周正国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着后座那位气场强大的女人，手心都有点冒汗。他感觉自己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会移动的冰山。
“第一站去哪儿？”林晚秋打破了沉默。
“去一个刚拆完的‘烂摊子’。”沈铭回答。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工业园区或者开发区，而是径直来到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华泰化工厂原址。
推土机的履带印还清晰地留在黄土地上，空气中残留着一股翻新泥土和化学药剂混合的古怪味道。几台大型挖掘机正在作业，将一层层被污染的表层土挖出，装车运走。
“这里，就是之前清河县最大的利税企业之一，华泰化工厂。”沈铭站在一片狼藉的土地上，指着脚下，“也是我们这次环保整治中，第一个被关停，第一个被强制拆除的企业。”
林晚E秋看着眼前这片疮痍的土地，没有说话。
“按照专家的评估，这片土地的重金属和化学污染物超标严重，想要彻底修复，至少需要两年时间，投入的资金，可能会超过这家工厂过去十年上缴的税收总和。”沈铭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没有吹嘘自己的决心，也没有描绘未来的蓝图，只是把最真实、最丑陋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现在林晚秋面前。
“这就是我说的‘负债’。”沈铭看着她，“过去三十年，清河就是靠着积累这样一笔笔的‘负债’，换来了账面上那点可怜的增长。现在，我们开始还债了。过程会很痛苦，会很慢，但这个债，必须还。”
林晚秋的目光，从那些被挖出来的、呈现出诡异颜色的土壤上扫过，最终落回到沈铭的脸上。
这个年轻人，比她想象中更狠。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他敢于直面自己辖区内最不堪的伤疤，并把它当成自己的“展品”。
这份坦诚，比任何华丽的ppt都更有力量。
“走吧，去下一站。”沈铭说。
车子再次启动，沿着清河岸边的土路，缓缓行驶。
车窗外，河水依旧浑浊，但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呈现出令人作呕的酱黑色。岸边的滩涂上，几个穿着水利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取样检测。
车子在一个转弯处停下。
不远处，一个皮肤黝黑的老汉正蹲在岸边，吃力地收拾着渔网。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天沈铭见过的老渔民。
老汉似乎也看到了他们，站起身，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
“沈……沈主任。”
“老伯，今天收获怎么样？”沈铭笑着走过去，递上一根烟。
老汉接过烟，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托您的福，好多了！水没那么臭了，今天还捞上来两条半斤多的鲤鱼，活蹦乱跳的！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野生鲤鱼了！”
他一边说，一边献宝似的提起脚边的鱼篓。
林晚秋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着那个老渔民脸上发自内心的、质朴的笑容，看着沈铭熟稔地给他点上烟，两人像老朋友一样聊着家长里短。
阳光洒在浑浊的河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波光。远处，挖掘机的轰鸣声隐约传来。
眼前的一切，原始、粗粝，甚至有些杂乱。
但在这片杂乱中，林晚e秋却嗅到了一种久违的、名为“生机”的东西。
一个地方的未来，不在于它的楼有多高，路有多宽。而在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的眼睛里，是否还有光。
林晚秋的目光，再次落回沈铭身上。
这个穿着半旧夹克的年轻人，正和那个渔民聊着天，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混合气质，既有屠龙少年的锐气，又有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沉稳。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句“灰尘过敏”的挑衅，显得有些可笑了。
……
考察结束，沈铭将林晚秋送回了县招待所。
临别时，林晚秋站在门口，对沈铭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沈主任，你的‘巢’我看过了，很真实。”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商人才有的精明，“明天，我想看看你的‘诚意’，到底有多重。”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招待所，留给沈铭一个干练的背影。
沈铭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明天才开始。
回到公安局那间属于他的小办公室，已是深夜。
他把自己扔在行军床上，脑子里反复盘算着明天谈判的每一个细节。今天他展现的是“道”，是格局。明天，林晚秋要看的就是“术”，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就在他心神高度集中的时候，脑海中，那冰冷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支线任务“环保攻坚，触碰利益深水区”已完成。】
【任务评级：tE（true Ending）。】
【评语：你不仅用雷霆手段完成了环保整治，更借此机会，成功树立了“绿色Gdp”的执政理念，将一场地方性危机，转化为一次影响深远的正面宣传，并成功吸引到“凤凰”的目光。你的行为，完美诠释了何为“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系统奖励结算中……】
【恭喜宿主获得：体魄+20，智谋+50。】
一股暖流，瞬间从四肢百骸涌起，扫清了他连日来的所有疲惫。更重要的是，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无数关于明天谈判的细节、策略、以及林晚秋可能提出的各种刁钻问题，都在脑海中飞速推演，并生成了最优的应对方案。
沈铭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精光一闪而过。
林晚秋……
明天，就让你看看，我的诚意，到底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