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轻的瓦西里·别列科夫斯基作为别列科夫斯基村的常任代表,踏上通往启航村的路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几个月前,他还只是村里一个沉默寡言、除了力气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最大的愿望是下一顿能吃个半饱,能在贵族老爷的皮鞭下活过明天。而现在,他怀里揣着由全村老少按了手印(或做了记号)的委托书,脚步踩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要去一个叫做“人民代表大会”的地方,为自己、为家人、为所有像他一样的人,去商量“未来”该怎么过。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去送粮,去换工具。但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
越靠近启航村,人流就越发密集。瓦西里看到了许多和他一样,脸上带着紧张、兴奋和些许茫然的面孔。
有脸上布满风霜、手指粗壮的老农;有身上还带着机油味、来自工坊的工匠;有眼神锐利、步伐沉稳的游击队战士;甚至还有几位手臂或额角有着明显源石结晶的感染者。他们互相打量着,偶尔点点头,笨拙地尝试交流,话语间都带着对即将发生之事的不确定与期盼。
“嘿,兄弟,别列科夫斯基村的?”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瓦西里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背着一面巨大盾牌的乌萨斯少年,正是亚历山大。
“是……是的。瓦西里·别列科夫斯基。”
他有些拘谨地回答,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亚历山大!启航村的!”
少年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瓦西里一个踉跄,
“别紧张!云凌哥说了,咱们就是去把大伙儿心里想的、盼的,都摆到桌面上说清楚!以后啊,咱们自己说了算!”
自己说了算。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瓦西里心中大半的迷雾和怯懦。他用力点了点头。
抵达启航村时,这里已经彻底变了样。村子中央最大的广场被清理出来,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木棚,足以容纳数百人。
虽然简陋,但棚顶飘扬着一面崭新的、绣着整合运动徽记与“雪原人民代表大会”字样的旗帜,在乌萨斯苍茫的天空下猎猎作响,带着一种粗粝而蓬勃的生命力。
会场内部,桌椅摆放得有些拥挤,却异常整齐。瓦西里按照指引,找到了贴有“别列科夫斯基村”标签的位置坐下。他环顾四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他看到霍比列夫村的老铁匠安德烈师傅正和几个工匠代表激动地比划着,讨论着工坊下一步该优先生产什么;他看到那位总是温柔的阿丽娜小姐,正耐心地向一位看起来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老农解释着流程;他甚至看到了那位传说中、如山峦般巍峨的爱国者先生,他就沉默地坐在一个不那么显眼却足以俯瞰全场的位置,厚重的头盔微微转动,仿佛在审视着这前所未有的景象。
忽然,会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瓦西里循声望去,只见云凌先生和塔露拉小姐并肩走了进来。
云凌先生的右肩似乎还有些不便,动作略显僵硬,但那双金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期待。塔露拉小姐依旧是那身旧军装,灰色的眼眸锐利而沉静,她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为了全场的定海神针。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贵族老爷们冗长的开场白。塔露拉走到前方临时搭建的木制讲台前,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声音清晰而有力,传遍整个会场:
“同志们!兄弟姐妹们!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作为谁的奴仆,不是作为被施舍的对象!我们站在这里,是作为这片雪原真正的主人!整合运动雪原根据地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现在开始!”
“轰——!”
掌声,如同积蓄了千百年的春雷,猛然炸响,几乎要掀翻简陋的棚顶!瓦西里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用力地、近乎疯狂地拍着手掌,掌心拍得通红也浑然不觉。
许多老人的眼眶湿润了,他们用粗糙的手背抹去泪水,嘴里喃喃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
接下来,是按照议程进行的各项报告和讨论。当云凌先生站上讲台,阐述根据地的现状、面临的挑战和未来的规划时,瓦西里听得如痴如醉。
那些关于农业产量、工坊扩建、民兵训练、学堂普及的冰冷数字,在他听来,都化作了未来餐桌上更稠的粥、身上更暖的衣、手中更利的武器和孩子们更明亮的未来。
讨论环节更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一位来自更偏远村落的老猎人,磕磕绊绊地提出了冬季野兽袭扰村庄的问题;一位工坊的年轻学徒,大胆建议是否可以统一工具零件的标准;甚至有一位感染者代表,鼓起勇气询问,能否在分配建房木材时,也考虑到他们这些“可能活不长”的人……
每一个问题,都被认真记录,被台上和台下的人共同讨论。没有嘲笑,没有敷衍。塔露拉、云凌和阿丽娜等人,时而解释政策,时而引导讨论,时而将问题抛回给所有代表:“大家觉得该怎么办?”
瓦西里也站了起来。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声音也有些发颤,但他还是大声说出了别列科夫斯基村村民的诉求:
希望能得到更多优质的土豆种子,以及,村里那条小河上的木桥年久失修,希望能得到工坊的帮助进行修缮。
他说完后,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但紧接着,他听到旁边一个村子的代表附和了种子的问题,另一个村子的代表则表示他们村有会修桥的老匠人,可以帮忙。
云凌先生立刻让负责记录的晓歌小姐将这些“议案”详细记下,并承诺会后由相关负责部门协调解决。
这就是……自己说了算的感觉吗? 瓦西里坐回位置上,胸膛剧烈起伏着。这种感觉,比吃饱饭更让人满足,比穿上新衣更让人温暖。
他不再是那个卑微的、等待命运裁决的瓦西里,他是瓦西里·别列科夫斯基,是别列科夫斯基村的代表,他的声音,有人倾听,他的诉求,有人回应。
当会议进行到最后,表决通过《雪原根据地土地法(正式版)》和《民兵组织条例》时,瓦西里和所有代表一起,庄重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看着台下如森林般举起的手臂,塔露拉和云凌对视一眼,眼中都闪烁着无比明亮的光芒。
会议结束后,瓦西里随着人流走出会场,感觉外面的阳光都格外灿烂。他遇见了亚历山大,两人相视一笑,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怎么样,瓦西里兄弟?”
亚历山大笑着问。
瓦西里深吸了一口冰冷的、自由的空气,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充满希望的笑容:
“亚历山大同志,我感觉……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是的,在这片饱经苦难的乌萨斯冻原上,一个由感染者、农民、工匠、战士——由所有被压迫者亲手创造的、独一无二的奇迹,正在阳光下,迸发出震耳欲聋的、新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