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西北风卷过武威城外的荒原,扬起干燥的沙尘,抽打在冰冷的钢铁和紧绷的脸颊上。晨光熹微,勾勒出两道截然不同的阵列。
一方,是据守低矮土坡的西凉叛军。他们身披简陋的皮甲,战马不安地刨着蹄下的冻土,骑士们手中紧握的是磨砺过的环首长刀和骑弓,粗犷的脸上混杂着对土地的贪婪与面对未知强敌的不安。寒风吹动他们乱蓬蓬的头发和胡须,带来隐约的膻味与汗臭。阵列略显松散,带着游牧部族特有的凶猛与散漫,他们低声呼喝着,用古老的羌语或生硬的汉话咒骂着,试图用喧哗驱散心头那份被隐隐压迫的寒意。为首一员羌将,体格魁梧似铁塔,身披抢来的汉军将领明光铠,头盔上插着几根鲜艳的雉翎,手中一柄巨大的斩马刀在初升的阳光下斜指苍穹,他纵马在阵前小跑,用洪亮的嗓门鼓舞士气,引起阵阵狼嚎般的应和。在他们看来,对面的汉军虽装备奇异,甲胄鲜明,但人数不过数千步兵,如何能抵挡西凉铁骑的反复冲杀?只要一个凿穿,胜利唾手可得。
另一方,则是一片沉默的、移动的钢铁森林。刘备麾下大将张飞,身披玄色重铠,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团凝固的火焰。他并没有骑马,而是如一座铁塔般矗立在阵列最前方,手中握着的不是丈八蛇矛,而是一柄线条冷硬、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的长铳——华夏新军制式后膛击发线膛枪。阳光滑过精密的枪机、坚硬的胡桃木枪托,以及那细长的、闪着致命寒芒的刺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工艺之美和杀戮气息。在他身后,是三个横平竖直、棱角分明的步兵方阵。每一个方阵由六百名士兵组成,沉默得如同雕塑。他们身着深灰色、裁剪合体的短款军服,外罩轻便坚固的胸甲,头戴前部微微突出的铁制圆盔。每人肩头都斜挎着与张飞手中制式相同的后膛枪,刺刀已然雪亮地套在枪口。士兵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穿过准星,牢牢锁定远处嘈杂的敌阵,身体绷紧如待发的弓弦。整个阵列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纪律性和压迫感,与叛军的喧嚣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只有风吹动旗帜的猎猎声和士兵们沉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三将军!”张飞身边的副将,一个脸上带着新愈疤痕的精悍军官,低声汇报,“‘雷神’小队已就位,炮位校准完毕。”
张飞没有回头,粗犷的喉结动了动,发出低沉如闷雷的嗓音:“嗯。让这群不知死活的兔崽子,先听听咱老张的新响器开嗓子!”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手中那支代表最新科技结晶的后膛枪高高举起,枪托抵紧肩窝,脸颊紧贴冰冷的胡桃木枪托,右眼透过精密的缺口式照门和准星,瞬间捕捉到那羌将头盔上最鲜艳的一根翎毛。那动作之快,姿态之稳,完全不像一个以勇力闻名的莽将,倒像一个浸淫此道多年的神射手,正是他在新式军校中日夜苦练的结果。
他的手指稳稳压在冰冷的青铜扳机上,猛地扣下!
“砰——!”
一声短促、清脆、撕裂空气的爆鸣,瞬间压过了荒原上所有的风声与喧嚣!枪口喷吐出尺许长的橘红色火焰,一团白烟骤然腾起,又被疾风迅速扯碎、拉长。
阵前那名耀武扬威的羌将,正高举斩马刀准备发动冲锋的命令。他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头盔上那根最长的、最鲜艳的翎毛根部,猛地炸开一团猩红的血雾!高速旋转的锥形铅弹精准地钻透了他厚重的头盔和坚硬的头骨,将里面的一切搅得粉碎。他强壮的身体猛地一僵,高举的战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冻土上,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软软地从马背上栽倒下来,沉重的身躯砸起一片尘土。那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受惊长嘶,盲目地冲撞着旁边的骑兵,引发一阵小小的混乱。
短暂的死寂,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一个叛军的心头。太快了!太远了!根本看不清对方如何出手,己方最勇猛的将领就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毙命!
这死寂仅仅维持了一眨眼。
“全体——听令!”张飞的声音如同炸雷,在阵地上空咆哮,压过了初起的骚动,“第一阵列!预备——!”
唰!唰!唰!
第一线两百名士兵整齐划一地完成了同样的动作——举枪,抵肩,瞄准!冰冷的刺刀丛林反射着阳光,令人胆寒。动作之快,配合之默契,显示出平日里地狱般的训练成果。
“开火!”张飞的怒吼如同攻击的发令枪。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不再是单声的脆响,而是两百支后膛枪同时喷发!一片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隔的、如同暴雨砸落铁皮屋顶的爆鸣声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无数道橘红色的火光在灰色的阵列前方连成一片耀眼的光墙,浓密的白色硝烟如同凭空升起的雾墙,带着刺鼻的火药味猛烈地扩散开来。
武威城头观战的守军和叛军,在这一刻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他们只看到一大片白烟在汉军阵前腾起,然后,噩梦降临了!
“噗噗噗噗……”“呃啊!”“我的腿!!”“马!我的马惊了!”
金属撕裂血肉的沉闷声响、骨骼碎裂的脆响、濒死的惨嚎、战马惊恐的嘶鸣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嚣,成为战场的主旋律。密集冲锋的叛军骑兵和步兵阵列,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大镰刀狠狠扫过!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首当其冲。高速旋转的米尼弹带着巨大的动能轻易撕开薄弱的皮甲,在人体和马匹上钻出一个个恐怖的、前后贯穿的碗口大洞。中弹的骑兵像稻草人一样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砸倒后面的人马。战马悲鸣着扑倒在地,将背上的骑士甩飞。侥幸未死的骑兵和步兵,则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他们惊恐地发现,对面的汉军士兵在打出第一轮致命的弹雨之后,并未像使用旧式火铳那样陷入漫长而危险的再装填。
只见第一阵列的士兵在射击后,动作迅捷如电。左手飞快地压下位于枪管后下方的杠杆式枪机护圈,黄铜弹壳伴随着一缕青烟“叮”地一声弹跳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右手早已从腰间的皮质弹盒中熟练地抽出一枚锃亮的纸包定装子弹(内裹黑火药和锥形铅弹),准确地塞入后膛敞开的弹膛。随即左手一抬,“咔哒”一声,枪机复位闭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耗时不过两三息!
“第二线,预备——开火!”张飞的命令如同催命的符咒。
第一线士兵完成再装填的同时,第二线两百支枪已然举起!
“砰!砰砰砰——!”
又是一片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爆响!第二波钢铁风暴再次席卷而来!硝烟更浓,火光更盛!叛军的阵列再次被狠狠犁过一遍!冲势为之一滞,前排几乎被彻底清空,后面的人群在巨大的伤亡和恐怖的射击效率面前,本能地想要退缩、溃散。
“第三线!开火!”张飞的声音冷酷如铁。
第三波弹雨接踵而至!几乎没有给敌人留下任何喘息和重组的机会!新军的射击遵循着严格的轮替节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后膛枪恐怖的射速优势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原本寄希望于用速度和数量冲垮步兵阵型的叛军骑兵,此刻成了最好的活靶子。他们冲锋的勇气在冰冷的死亡效率面前飞速消融。
“妖法!汉军使妖法了!”
“跑啊!快跑!”
“长生天……发怒了!”
叛军阵列彻底崩溃了。残余的骑兵再也无法控制惊马,掉头就跑,将本就混乱的步兵冲撞得东倒西歪。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丢下武器,哭喊着向后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督战的羌人首领连砍数人也无法阻止这雪崩般的大溃败。
“推进!刺刀准备!”张飞看着溃败的敌军,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对战场节奏的绝对掌控。他猛地将刺刀向前一挥。
“吼!”三个方阵爆发出整齐的怒吼。士兵们平端装上刺刀的长枪,踩着鼓点般沉稳而富有压迫力的步伐,如同一堵移动的、致命的钢铁城墙,开始向前稳步推进!雪亮的刺刀丛林在硝烟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他们沉默着,只有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遍布尸骸和哀嚎的战场上,如同死神的鼓点。
在叛军眼中,这些沉默推进、浑身散发着硝烟和钢铁气息的汉军士兵,比任何狰狞的魔鬼都要可怕。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只拼命地推搡着身边的同伴,只想离那地狱般的钢铁方阵越远越好。
武威城东侧一处临时构筑的矮坡工事后,一小股叛军的精锐终于集结起来。他们大约百余人,是某个依附叛军的羌人部落最后的勇士,个个悍不畏死。看到主力已然溃散,他们在头人的带领下,红着眼睛,发出了绝望的、野兽般的嚎叫,高举着弯刀和长矛,疯狂地扑向新军左翼的侧后方,试图做最后一搏,用鲜血洗刷耻辱。
张飞眼角余光扫到这股逆流而上的敌兵,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并未命令步兵方阵转向,只是对着后方一挥手,声音穿透战场喧嚣:“雷神队!右前方矮坡!三轮速射!给老子轰碎它!”
“得令!”后方传来一声短促有力的回应。负责指挥这支特殊小队的校尉猛地挥下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一阵低沉而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和机括转动声在步兵方阵后方响起。六台被士兵们敬畏地称为“雷神铳”的原始手摇机枪,在精心构筑的简易发射位上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这是由诸葛亮与墨家传人黄月英呕心沥血,结合张飞在实战中提出的“泼水般火力持续”需求,最终改进成功的杀戮机器。它们拥有坚固的铸铁底座,六根黝黑发亮的精铁枪管呈环形排列,中心是复杂的手摇曲柄和供弹机构,下面连接着沉重的木质弹药箱,由两名强壮的士兵负责摇动。
操作它们的士兵们脸色紧绷,眼神中既有对武器威力的敬畏,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亢奋。他们飞快地检查着武器状态,将帆布弹带准确地卡入供弹口。
“目标确认!右前方矮坡敌集群!”
“装弹完毕!”
“摇起来!三轮!放!”
校尉的怒吼如同点燃了引信。
六名强壮如牛的摇柄手同时发出沉闷的吼声,双臂肌肉虬结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匀速而疯狂地摇动手柄!
“嗡——滋滋滋滋滋——!!!”
一阵前所未有、撕裂耳膜的恐怖嘶鸣声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那不是一声声间隔的枪响,而是如同打开了地狱熔炉的闸门,倾泻出无穷无尽的毁灭风暴!六台雷神铳的枪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速旋转起来,枪口喷射出的火焰不再是点状或线状,而是连成了一片疯狂跳跃、剧烈燃烧的橘红色火墙!浓密的硝烟几乎在瞬间就将发射阵地完全吞没!灼热刺鼻的气味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那密集到根本听不出点数的爆鸣声,如同千万个雷霆在耳边同时炸裂!又像是铁匠铺里无数把巨锤在同时疯狂锻打烧红的铁块!沉闷、急促、连绵不绝,如同死神的狂笑!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呃啊啊啊——!”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羌人勇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无数高速旋转的炽热钢钉组成的死亡之墙!他们的身体、他们简陋的皮甲、甚至他们手中高举的武器,在这股绝对毁灭性的金属风暴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偶!瞬间被撕扯、贯穿、粉碎!断肢残臂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和骨渣,如同被投入无形的血肉磨盘般四处飞溅!凄厉的惨叫声刚出口就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原本黄色的矮坡工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上了一层浓稠、刺目的猩红!
那领头的羌人头人,一个脸上刺着狰狞狼图腾的彪形大汉,仅仅冲锋了几步,他壮硕的上半身就在一片血雾中突兀地消失了,只剩下两条腿兀自向前奔跑了几步才颓然倒下。他身后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大滚石碾过,成片成片地倒下,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和残破的姿态堆积起来。
仅仅三轮射击,不过短短十数息的时间。当雷神铳那令人灵魂颤抖的嘶鸣终于停歇时,整个矮坡工事区域,已经看不到一个还能站立的人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炙烤皮肉的焦糊味混合成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破损的武器和碎裂的器官混杂在泥土里,地面被血水浸透,变成了深褐色。那景象,宛如地狱的一角被生生搬到了人间。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无论是城头观战的守军、侥幸未被雷神铳覆盖而四散溃逃的零星叛军,还是推进中的新军士兵,都被这超乎想象、超越时代的毁灭性一幕深深地震慑。
新军士兵们看着雷神铳阵地方向那片升腾的、带着血腥味的浓烟,眼神中充满了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他们手中的后膛枪已觉威力无穷,但与这“雷神”相比,简直如同孩童的玩具。
而那些溃逃的叛军,目睹了矮坡的惨状后,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也被彻底碾碎。几个侥幸在侧翼未被波及的叛军士兵,目睹了族人被瞬间“蒸发”的惨状,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土地上,不顾一切地朝着新军的方向疯狂磕头,额头撞击着冻土发出沉闷的响声,嘴里发出惊恐到扭曲变调的哭喊:
“天神!是天神发怒了!”
“饶命!天神饶命啊!”
“我们投降!投降!饶了我们吧!”
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了残存的每一个叛军。他们再也不敢看那片血腥的屠宰场,连滚爬爬地远离武威城,消失在荒原深处。
新军阵列在矮坡前停下。张飞独自大步走到那片人间地狱的边缘。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脚下是粘稠、滑腻的血泥,混杂着破碎的内脏和骨渣。他看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的景象,看着那些连尸体都难以辨认的残骸,那张粗犷彪悍、在战场上从来只有兴奋和怒火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支刚刚轻易取人性命的后膛枪,冰冷的钢铁枪管在连续射击后依旧滚烫,隔着厚实的皮革手套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
这热力,仿佛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灼烧到了心底。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攫住了他。他猛地一挥手,声音低沉而烦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扫战场!收敛……能收敛的尸首!俘虏集中看管!雷神队立刻降温检查!”
张飞不再看那修罗场,猛地转身,大踏步地走向后方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指挥凉棚。猩红的披风在身后卷动,带起一阵微小的旋风。凉棚内,一个身着低级军官服饰、面相精明的年轻人正恭敬地垂手而立。他叫林七,是长安军机处情报司安插在张飞军中的“眼睛”,直接对远在长安的曹操负责。
“三将军,首战告捷,敌军溃败,武威之围已解。”林七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飞重重地将那支滚烫的后膛枪顿在铺着地图的粗糙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抓起桌上的水囊,仰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液顺着虬结的胡须流下,浸湿了胸前的铠甲衬里,他却似乎毫无所觉。他抹了一把嘴,盯着林七,那双环眼里没有了战场上的杀伐快意,只剩下浓重的阴霾和一丝罕见的……迷茫。
“捷报?”张飞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低沉而压抑,“林七,你亲眼看见那‘雷神’喷火的样子了吗?”
林七微微垂首:“卑职看见了,三将军。威力……惊天动地。”
“惊天动地?哼!”张飞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拳头下的武威城位置随之凹陷下去,“是!威力是够他娘的惊天动地!可那是打仗吗?那是在放火烧蚂蚁!老子打了半辈子仗,砍过的人头能堆座小山,可从来没……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觉得手里的家伙事儿,它……它他娘的烫手!”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似乎在感受那并不存在的灼热,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这东西是好,杀敌快,保咱兄弟的命!可它也太好了!好得……让老子心里发毛!”
他烦躁地在凉棚里踱了两步,猩红的披风扫过地面:“那雷神一响,人就跟纸糊的一样碎了一地!羌人吓破了胆,跪在地上喊天神!可咱自己人呢?老子手下那些崽子,看那雷神的眼神,是怕还是敬?老子都分不清了!这玩意儿……杀性太重!”他猛地停下脚步,指着矮坡方向,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还有!那邪门的玩意儿摇起来是厉害,可他娘的才打了三轮!就三轮!老子离得老远都闻着那铁管子快烧糊的味儿了!几个摇把子的兄弟胳膊都快摇断了!这要是冲出来的是骑兵大队,几百上千号人,它打完了三轮怎么办?等着散架还是等着被马踩死?!”
张飞喘着粗气,环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林七:“你!把老子这些话,一字不落,全记下来!用最快的飞鸽,给我送到长安!送到军机处!送到曹司空案头!告诉他张翼德说的:新家伙好,但别太倚重!尤其是那‘雷神’!它是个双刃剑,能剁了敌人,一个不好,也能割了自己的手!让它多喷几股子气(蒸汽冷却),少喷点血!”
林七心中一凛,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和平静,快速应道:“是!三将军!卑职即刻照办!定将三将军的实战心得,详实呈报司空!”他深深一揖,转身快步离去,消失在凉棚外。
张飞看着林七的背影消失,这才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仿佛被抽走了些许力气,魁梧的身躯靠在了木桌旁,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依旧被淡淡硝烟笼罩的矮坡,看着士兵们默默收敛残骸的身影,脸上的烦躁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凝重。那滚烫枪管的触感,那“雷神”震耳欲聋的嘶鸣,那漫天血雨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就在张飞沉浸在心悸与反思中时,战场边缘,一处被尸体半掩的土沟里,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矮坡上的惨状,以及那几台被新军士兵小心翼翼围拢、开始拆卸冷却的“雷神铳”。这人身材精悍,身上沾满血污尘土,脸上涂着褐色的泥灰,伪装得极好。他正是马超的族弟马岱,奉潜伏在附近接应的马超之命,在乱军中隐匿下来,专门观察汉军的新式武器。
马岱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被拆下的、依旧散发着炙热余温的金属枪管,扫过地上散落的、比普通箭矢粗大得多的黄铜弹壳,扫过那些扭曲变形的恐怖尸体……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将看到的一切细节,尤其是那“雷神”在激射后枪管通红、蒸汽嗤嗤喷出冷却的短暂疲态,以及新军士兵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震撼与后怕,都牢牢地刻在心底。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打扫战场的士兵,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方荒原深处退去。
而在战场另一侧,几个穿着破烂羊皮袄、看似普通羌人俘虏的人,正被新军士兵驱赶着走向俘虏集中地。其中一人,在路过一片被密集弹雨扫射过的区域时,脚下似乎不经意地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踉跄着扑倒在地。在士兵呵斥他赶紧起来的瞬间,他沾满泥土的手极其迅捷地在地上扫过,将一枚因为撞击变形而哑火、未被收走的后膛枪弹壳紧紧攥在了手心,然后迅速塞进了破烂的羊皮袄深处。他的动作隐蔽而老练,眼神深处毫无俘虏的惊恐,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长安城深处,戒备森严的军机处。
高大厚重的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响。室内光线略显昏暗,唯有巨大的沙盘上代表各条战线的微缩旗帜闪烁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墨香、铜锈和淡淡的、永不消散的硝烟气息。
曹操,或者说披着曹操皮囊的林风,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那幅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寰宇舆图前。舆图上,代表华夏新盟势力的赤红标记正如同燎原之火,沿着西征的路线(河西走廊、西域)、南下的海路(南洋、天竺)以及北拓的路径(辽东、漠北)迅猛扩张。一支代表孙权海军铁甲舰队的蓝色象牙小船模型,刚刚被放在了代表埃及亚历山大的位置。
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深邃如渊,凝视着那片标注为“欧罗巴-罗马”的广阔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红木桌沿,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那里,一个用特殊朱砂画出的、极其微小却刺眼的问号,正点在亚平宁半岛的脊梁上——“神启者”?每一次目光扫过这个问号,他的眉心都控制不住地微微蹙起。
郭嘉悄无声息地走近,步履轻得像猫。他手中捧着一个密封的铜管,那是用最高级别密码封存的、刚刚从遥远西域前线经由沿途驿站接力飞鹰传书送回的急报。
“明公,武威军报。”郭嘉的声音压得很低,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铜管递上。
曹操敲击桌沿的手指顿住了。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他接过铜管,动作沉稳地旋开密封盖,抽出里面卷得紧紧的薄纸。他走到桌案前,就着明亮的烛火,迅速而专注地展开密报。
密报的内容言简意赅:叛军主力崩溃,武威解围;后膛枪阵列射击效果远超预期,有效压制并击溃敌军冲锋;新式“雷神铳”首次实战,于城东矮坡毙敌百余精锐,展示出灭绝性威力,极大震慑敌胆敌心;残余叛军或溃散或乞降;我军伤亡轻微,士气高昂。
曹操的目光在“雷神铳首次实战”、“毙敌百余精锐”、“灭绝性威力”、“士气高昂”这些字眼上停留了片刻。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嘴角边一闪而逝,像是冰面下掠过的微光。这就是科技代差的力量,是他一手推动的“神启”在战场上最直观的宣示!这威力,正是震慑寰宇、实现宏图的基石!
然而,当他的目光继续下移,落到密报最后附加的张飞亲笔批注时,那丝微弱的弧度瞬间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烛火跳动了一下,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摇曳的阴影。
张飞那粗犷、力透纸背的字迹仿佛带着焦躁的气息扑面而来:“…火器犀利,尤以雷神为甚!然此物杀性过重,动摇军心!且其枪管过热,冷却耗时,久战易疲,乃致命之弊!万不可过恃!当速速改进为要!翼德顿首!”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满意。尤其是“枪管过热,冷却耗时,久战易疲,乃致命之弊”和“万不可过恃”这几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他的心头。
“过恃?”曹操的眉头猛地锁紧,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骤然腾起!这是对他战略构想的质疑!是对他推动“神启”科技绝对依赖性的挑战!更让他瞬间联想到一个更可怕的推论!
如果连张飞这样身处前线、亲身体验到武器巨大威力的猛将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新式武器的致命软肋,并且直言不讳地发出了警告……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个弱点并非绝密!它极有可能已经暴露在了战场上!暴露在敌人的眼前!
曹操握着密报的手指骤然收紧,坚硬的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承受的呻吟!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烛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铅云。
“枪管过热…冷却耗时…”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冷得像是能刮下冰碴。这看似简单的技术缺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在敌人有准备的针对性攻击下,就是足以葬送一支精锐部队、甚至影响整场战役走向的阿喀琉斯之踵!
而最令他脊背发寒的是——张飞的这份警告,这份关于核心武器弱点的、本应属于最高机密的情报,是通过什么渠道传递回来的?是使用了自己亲手改良的、号称万无一失的飞鹰密码?还是沿途接力的人马驿传?
飞鹰可能被射落,驿站可能被渗透,密码……就一定无法破译吗?
“神启者”!
那个潜藏在罗马心脏、如同毒蛇般神秘莫测的对手!他们拥有同样超越时代的知识!他们是否已经像幽灵一样,将触角伸到了自己军队的身边?是否已经像秃鹫一样盯上了这份暴露了己方“神兵利器”致命弱点的情报?
“砰!”
一声脆响骤然打破了军机处令人窒息的死寂!
曹操手中那只名贵的、盛着半盏温茶的汝窑天青釉茶杯,被他失控的力道狠狠掼在坚硬如铁的紫檀木桌案上!精美的瓷器瞬间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汤混合着锋利的瓷片残渣四散飞溅,如同绽开了一朵污浊的花朵,弄脏了桌上摊开的舆图和几封待批的公文!
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华贵的袍袖上,留下深色的污渍,他却浑然未觉。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压制住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随即,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隼、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死死盯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微微一震的郭嘉,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机:
“奉孝!即刻以最高密级彻查!武威军报传递全链!所有经手人、驿站、飞鹰路径、密码本核验!一个环节都不许漏!再查军中,尤其是接触过‘雷神铳’核心图纸和武威战报的匠作监、军机处档案司、前线指挥所!给孤挖!挖地三尺!看看到底是哪条线……漏了风!”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幅巨大的寰宇图,扫过那个猩红的、刺眼的问号,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寒而栗的决绝:
“雷神铳的图纸……绝不能外泄!一丝一毫……都不行!”
碎瓷片在烛火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茶水的污迹在名贵的紫檀木上慢慢洇开,如同地图上正在扩散的、不祥的阴影。郭嘉看着曹操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了暴怒与极度忌惮的寒意,心中一凛,立刻肃容躬身:“嘉,领命!”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疾步而出,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气压。
偌大的军机处内,只剩下曹操一人。他依旧站在那一片狼藉的桌案旁,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斜,投射在悬挂的寰宇舆图上,仿佛一只巨大的、择人而噬的猛兽阴影,笼罩了整个欧亚大陆。他低头看着掌心中被捏皱的密报,张飞那焦躁的警告字迹在烛光下异常刺目。然后,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再次投向舆图上那个遥远的、代表着罗马心脏的猩红问号。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如同远处战场上,某种更宏大、更致命冲突的微弱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