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湾,恒河入海口。
铅灰色的怒涛如同沸腾的巨釜,愤怒地拍打着海岸,激起数十丈高的惨白浪沫。天际线被翻滚的墨色云层死死压住,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下来。就在这天地之威的咆哮声中,一支钢铁的舰队,正以无可撼动的姿态,切开狂暴的海面,缓缓迫近。
那是孙权舰队的核心力量——由十二艘最新锐的“镇海”级蒸汽铁甲舰组成的庞大阵列。它们庞大的舰体覆盖着锻压冷轧的黝黑铁甲,任凭巨浪冲击,只在表面留下一道道迅速滑落的白色水痕。高耸的烟囱如同巨兽的呼吸孔,粗大的烟柱被海风撕扯着,斜斜地飘向铅灰色的天空。舰艏下方,巍峨的撞角闪烁着暗沉的光泽。侧舷,一列列炮窗有序排列,粗壮的炮管带着毁灭的威严从内部探出,黑洞洞的炮口遥遥指向海岸线。
海岸上,遮普其里(chittagong)要塞的轮廓在风雨和薄雾中若隐若现。这座笈多王朝在东方海岸最为坚固的海防堡垒,此刻在钢铁舰影的压迫下,显得如此渺小而脆弱。砖石垒砌的高墙上,人影慌乱地奔跑,巨大的防御投石机正在被转动,指向大海的方向。城头上弥漫着混杂着恐惧与决绝的混乱气息。
旗舰“建业”号指挥塔内,气氛却如同冻结的海水。孙权(孙阳)身披海军大氅,肩章上的金星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生辉。他双手按在冰冷的铁质海图桌上,身体微倾,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指挥塔厚重的玻璃舷窗,牢牢锁定着远方那座即将被命运吞噬的要塞。湿冷的空气带着海水的咸腥和机油味,指挥塔内只有仪表指针轻微的震颤声、蒸汽轮机透过钢铁舰体传来的低沉嗡鸣,以及军官们沉稳的呼吸。
“目标,遮普其里要塞核心防御圈。方位校正…距离一万五千尺…”舰炮指挥官的声音透过传声筒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主炮群,待命装填!高爆榴弹!”
孙权纹丝未动,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篮球联赛总决赛最后那决定胜负的十秒钟,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却唤醒了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的专注与力量。他必须像投出那个关键三分一样,精准、冷静、一击必中。唯有绝对的碾压才能震慑这片土地。
“授权火力覆盖。”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透过铜制传声筒传遍全舰队,“目标:摧毁所有可见防御工事及远程投射武器。三发急速射!”
片刻死寂。随即,舰队侧舷爆发出毁灭的雷鸣!
轰!轰轰轰轰轰——!!
十二艘铁甲巨舰的主炮群同时怒吼!超过百门大口径重炮的炮口喷吐出长达数十尺的橘红色烈焰!庞大舰身在反作用力下猛地向侧方一震,舰艉犁开巨大的白色水花!灼热的气浪混合着刺鼻的硝烟瞬间席卷甲板!炮弹出膛时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汇聚成令人头皮炸裂的死亡合奏,压过了大海的咆哮!
仅仅数息之后,遮普其里要塞东段城墙便被一片骤然爆发的巨大火球和浓烟彻底吞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如同连环滚雷,狠狠砸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坎上!精心构筑的箭塔在火光中如同脆弱的积木般轰然垮塌!布置在墙垛后方的重型投石机,连同操作它们的士兵,被巨大的冲击波直接掀飞、撕裂!坚固的条石城墙在钢铁与火药的伟力面前剧烈颤抖,大块大块的砖石混合着人体残骸被高高抛起!
一轮!仅仅一轮覆盖式炮击!
当遮天蔽日的烟尘在海风中缓缓沉降,海岸线上的人间地狱清晰地呈现在舰队的望远镜中:遮普其里要塞面向大海的整个东段防御体系,彻底化为一片布满巨大弹坑、扭曲金属和焦黑残骸的废墟!残存的守军如同被震傻了,在废墟间失魂落魄地踉跄奔逃,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嚎。那象征着笈多王朝统治权威的孔雀日月王旗,在一段尚未完全倒塌的断壁上无力地耷拉着,焦黑了一半。
“目标清除。登陆区域障碍已肃清。”舰炮指挥官的声音再次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孙权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海图上被标记为“登陆区”的海岸线,那里相对开阔平缓,正是大军上岸的咽喉要道。“令:陆战一师、二师所属登陆艇队,即刻出发!第一波次抢占滩头,建立防御支撑点!后续波次梯次投入!”他的命令斩钉截铁。
呜——呜——!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汽笛声在铁甲舰队后方响起。数十艘体型庞大、造型奇特的平底蒸汽登陆艇(Lct),喷吐着滚滚黑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钢铁鲨鱼群,从运输船队的阴影中猛然窜出!它们凭借强劲的蒸汽动力和浅吃水设计,无视近岸的涌浪,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刚刚被炮火蹂躏过的海岸!
每艘登陆艇艏部的巨大铁质跳板尚未放下,艇身还在海浪中剧烈起伏,一队队身着蓝灰色军服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已经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半蹲在艇内,双手紧握着崭新的“定海”式后膛步枪。枪刺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年轻士兵们的脸上混杂着紧张、亢奋和一种对未知战场本能的戒备。汗水浸透了内衬,混合着浓重的机油和海腥味。
“稳住!准备冲击!”
“跳板放下后,按小队序列!快速展开!抢占前方沙丘制高点!”
“火力支援组!跟紧!”
士官们嘶哑的吼声在登陆艇狭小的舱体内回荡,压过浪涛拍击艇身的巨响和蒸汽机的咆哮。
轰隆!哐当!
沉重的铁质跳板狠狠地砸在湿漉漉的沙滩上!黄白色的沙粒混合着被炮弹翻出的黑色泥土四处飞溅!
“冲!冲!冲——!” 爆裂般的口令炸响!
第一排士兵如同离弦之箭,弓着腰,爆发出全身力气,顶着可能飞来的流矢(虽然可能性已极低),沿着跳板冲上海滩!他们动作迅猛而富有战术素养,落地后不盲目前冲,而是迅速利用滩头被炮弹炸出的天然弹坑和残存的礁石作为掩体,单膝跪地,举枪警戒!后续士兵如同奔涌的灰色溪流,源源不断地从登陆艇中涌出,快速散开,形成一条条攻击锋线,向海岸纵深展开。
“建立滩头阵地!向两侧延伸!工兵!迅速标定雷区!架设铁丝网!” 陆战一师师长周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透过便携式铁皮喇叭嘶吼着,他魁梧的身影站在一个巨大的弹坑边缘,亲自指挥调度。几门轻便的短管步兵支援炮(类似迫击炮雏形)被迅速从较大的登陆艇上卸下,在沙地上构筑起简易发射阵地。
登陆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遮普其里要塞的毁灭性打击,彻底击垮了附近区域守军的斗志。零星的抵抗来自一些溃散的守军小队和自发的地方武装,他们射出的箭矢和投掷的短矛,在陆战队士兵精准的后膛步枪齐射和支援炮的压制下迅速瓦解。滩头阵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固并向外扩张。蒸汽登陆艇在卸载完士兵和首批装备后,冒着黑烟掉头返回运输船队,去装载下一批人员和物资。
“大帅!滩头控制!可以建立前进指挥所!”周泰快步跑到临时搭建的、覆盖着防雨帆布的通讯点,对着同样刚刚涉水上岸的孙权大声汇报。雨水顺着他的钢盔边缘流下,更添几分悍勇。
孙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海水,环顾四周。脚下是松软湿漉的沙滩,远处是遮普其里要塞仍在冒着黑烟的废墟轮廓。雷声在天际滚动,暂时掩盖了后方舰队低沉的轮机声。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血腥和海洋气息的潮湿空气,年轻的躯体里充满掌控力量的亢奋。“好!”他重重一拍周泰的肩膀,“指挥所就设在那片高地!传令:陆战一师,沿滨海大道西进,目标遮普其里城!陆战二师,向北推进,扫清外围残余据点!工兵部队,立刻抢修栈桥码头,卸载重装备!我要在日落前,看到重炮部队在要塞废墟上建立阵地!”
遮普其里城内,已陷入末日降临般的混乱与绝望。
宏伟的、雕刻着无数神佛故事的寺庙金顶在远方舰队持续不断的炮击震动下簌簌发抖。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惊恐逃难的人流。富人们驱使着奴仆搬运着沉重的包裹箱笼。牛车、马车、大象堵塞了道路,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男人绝望的咆哮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垃圾、檀香以及一种源自集体恐惧的酸腐气味。
王宫深处,气氛降至冰点。年迈的遮普其里王公(藩王)瘫坐在镶嵌宝石的孔雀石王座上,华丽的锦袍被汗水浸透,浑浊的双眼空洞地望着描绘着《摩诃婆罗多》史诗战争场景的穹顶壁画。下方,他的将军们争吵得面红耳赤。
“他们……他们乘坐的是铁铸的山!喷吐着火和雷!我们的城墙……我们最坚固的城墙像沙子一样被抹平了!”一位刚从城墙上侥幸逃回的将领声音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弓箭射在那些铁船上,就像给大象挠痒痒!我们根本够不着他们!”
“必须集结所有力量!在城门口和他们决一死战!湿婆神会保佑他的战士!”另一位满脸虬髯、佩戴金臂钏的剽悍将领怒吼道,猛地抽出弯刀,“让战象军团打头阵!让那些亵渎神明的入侵者尝尝象蹄的威力!”
“决一死战?拿什么战?用你的血肉之躯去对抗天火吗?”先前那位将领尖刻地反驳,“他们的士兵能隔着几百步远就杀死我们最勇猛的武士!他们的武器会喷射出持续不断的死亡金属!那不是战斗,那是屠杀!是诸神降下的惩罚!我们必须……必须谈判!立刻派出使者!”
“够了!”老迈的王公猛地拍了一下扶手,声音嘶哑却带着最后的威严。争吵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交织着屈辱、恐惧和一丝不甘的挣扎。“湿婆在上……我们……我们投降。”最后两个字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身体颓然陷进王座里。“派出使者……向……向那些来自海上的‘天兵’……献上我的王印和城门的钥匙……祈求……祈求他们的怜悯。” 他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神庙里供奉的神只,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无力。笈多王朝在东方海岸的明珠,在钢铁与烈焰面前,选择了屈膝。
然而,王公屈辱的投降命令并未能及时传达到城防的每一处角落,更未能阻止那些被宗教信仰和贵族荣誉感驱动而决心死战的力量。
遮普其里城西,通往内陆的主城门附近,一支规模庞大的战象部队完成了最后的集结。数十头披挂着厚重铁甲和华丽布幔的战象在象奴的驱策下焦躁地踏动地面,发出低沉的嘶鸣。象背上的塔楼内,精锐的弓箭手和长矛手紧握武器,脸上涂抹着象征死战的朱砂油彩,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决绝。他们大多是效忠本地大贵族巴布尔家族的私兵和神庙护卫队,坚信湿婆神的力量将庇佑他们击退邪恶的入侵者。
“为了湿婆神的荣光!为了遮普其里的尊严!”巴布尔家族的年轻族长,身披金甲,站在一辆由四匹白马拉着的战车上,高举着镶嵌巨大红宝石的弯刀,声嘶力竭地鼓舞士气。“用我们的生命和鲜血,告诉那些来自地狱的魔鬼!这片土地属于诸神!前进——!”
沉重的城门在巨大绞盘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城外,是刚刚完成战术展开、依托房屋废墟和临时构筑的沙袋工事建立防线的吴军陆战一师前锋营。视野尽头,那支庞大的战象集群,如同移动的山峦,正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滚滚而来!沉重的象蹄踏在泥泞的大地上,发出擂鼓般的闷响,连地面都在微微颤抖。象背塔楼上尖锐的战吼声直冲云霄!箭雨开始零星地泼洒过来!
“战象集群!正前方!全员戒备——!”前沿阵地上,哨兵声嘶力竭的警报响彻雨幕。
“终于来了点像样的抵抗?”孙权在一处由神庙巨大石柱加固的临时指挥点内,通过望远镜看着那烟尘滚滚、吼声震天的冲锋场面,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属于运动员面对强劲对手时才有的兴奋弧度。他放下望远镜,对着身旁的传令官果断下令:“让‘金刚’小队上去!告诉周幼平(周泰表字)!给我钉死在这里!让这些大家伙,一头都冲不过防线!”
命令迅速传达到前沿。一个早已部署在关键路口、被重重沙袋和拆下的门板掩护着的特殊阵地内,士兵们猛地掀开了覆盖在几架沉重武器上的厚厚油布。露出的是几架狰狞的钢铁造物——这便是陆战队最新装备的大杀器:“金刚”式重型连发铳(相当于早期水冷式重型机枪的雏形)。粗大的铳身固定在沉重的三角支架上,侧面挂着帆布弹链箱,水冷套管下方接着橡皮管连接到一旁的水桶。
“目标!战象集群!最大射程!给我打!”队长嘶吼着,右手猛地压下击发杆的扳机,同时左手开始疯狂摇动供弹曲柄!
吱嘎嘎嘎——!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瞬间爆响!粗大的铳管开始高速旋转!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比之前步枪射击密集百倍、如同滚雷连绵不绝的恐怖轰鸣骤然炸开!肉眼可见的、由炽热铅弹形成的金属风暴,如同一柄死神的巨大镰刀,狠狠地扫向了冲锋中的战象集群!
噗噗噗噗!沉闷而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声瞬间成为战场的主旋律!冲在最前方的几头战象,身上披挂的华丽布幔和精致的铁甲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厚实的象皮也无法阻挡如此近距离的金属风暴!碗口大小的血洞在象躯上骤然炸开!腥热的血雾如同喷泉般爆射!战象发出惊天动地的凄厉哀嚎!背上的塔楼连同里面的士兵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积木,瞬间碎裂、倾倒!受惊和剧痛的巨象彻底疯狂,有的痛苦地翻滚倒地,将身上的士兵碾成肉泥;有的转头冲向己方阵型,引起更大的混乱!
但“金刚”铳的怒吼没有丝毫停歇!灼热的弹壳如同金色的瀑布,从抛壳口喷涌而出,叮叮当当地堆积在泥泞的地面上,迅速积起厚厚一层。枪口喷出的炽热硝烟和蒸腾的水汽弥漫开来,刺鼻呛人。射手须发皆张,手臂肌肉因持续用力而虬结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摇柄的吱嘎声、弹链供弹的咔嗒声、铳管旋转的嗡鸣声、以及那持续不断的、撕裂空气与肉体的恐怖扫射声,共同奏响了一曲工业文明对古老战争图腾的无情挽歌。
后续的战象和步兵冲锋阵型,在这绝对的火力面前崩溃了。钢铁的弹雨扫过,人体如同被割倒的稻草般成片栽倒。华丽的弯刀和坚固的盾牌在弹丸面前毫无意义。狂热的战吼变成了绝望的哭嚎。巴布尔族长那辆华丽的战车成了最显眼的目标,瞬间被数条金属风暴扫过,拉车的白马连同车驾被撕得粉碎!族长本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消失在金属与血肉的漩涡之中。
短短半刻钟。
冲锋的狂潮变成了溃退的洪流。残存的士兵丢盔弃甲,哭喊着向城内亡命奔逃,只留下满地被“金刚”铳犁过的、如同地狱屠宰场般的景象。泥泞的大地上,布满了战象、马匹和士兵巨大而破碎的残骸。粘稠的血液混合着雨水,在低洼处汇聚成暗红色的水潭。
遮普其里城最后有组织的抵抗,被彻底粉碎。
数日后。
遮普其里城中心,被炮火削去了一半穹顶的湿婆神庙前。
象征着笈多王朝统治的孔雀日月旗被粗暴地扯下,丢在泥泞的地上。一面巨大的、玄底金边的“吴”字大旗,在临时竖起的旗杆顶端猎猎招展。旗面上,用金线绣制的咆哮猛虎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征服气息。
神庙前巨大的广场被清理出来,作为临时的阅兵场。数营刚刚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陆战一师精锐士兵,组成严整的方阵。他们身着洗去血污的蓝灰色军服,头戴钢盔,肩扛擦得锃亮的“定海”式步枪,刺刀如林。经历过残酷战斗的士兵们,眼神中褪去了初上战场的青涩,沉淀下如同钢铁般的冷硬和肃杀。队伍中那些最新装备的“定海二型”后膛步枪,乌黑的枪管在烈日下泛着幽光,无声地诉说着武力的代差。
孙权(孙阳)身着全套海军大将礼服,肩章上的将星闪耀,立于临时搭建的、铺着猩红地毯的木制检阅台上。他身后,是周泰、潘璋等主要将领以及几位表情复杂、被迫前来观礼的本地投诚贵族代表。巨大的神庙废墟和飘扬的吴军旗帜构成了权力交接最鲜明的背景板。
一名军法官身着笔挺制服,手持一卷盖有鲜红大印的文书,用洪亮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宣读:
“奉大汉吴王令!即日起,于天竺故地,设‘天竺都护府’!治所遮普其里!统辖恒河入海口至朱罗沿海诸城邦及内陆属地!周泰将军,任天竺都护府首任都护!总揽军政!推行大吴律令、税制、度量!征召劳役,兴修道路、港口、要塞!传播圣贤教化!凡有不遵王化、煽动叛乱者,杀无赦!”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下方那些本地贵族的心上。他们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不敢抬头直视那面猛虎旗。法典、税制、劳役、筑路、教化……这些词句背后,是赤裸裸的掠夺与强制同化,是旧有秩序被彻底碾碎的宣告。
宣读完毕,军乐队奏响了雄浑(对吴军而言)而陌生的吴地军乐。
“大吴——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士兵们举起手中的步枪,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整齐的声浪如同海啸,席卷整个广场,冲击着神庙残破的墙壁,也冲击着每一个本地人脆弱的神经。权力的交接,以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完成。
入夜。
白天喧嚣的阅兵广场归于死寂,只有巡逻队沉重的皮靴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规律地回荡。白日里被迫展露谦卑笑容的贵族代表们,此刻聚集在城内一处深宅大院内。门窗紧闭,室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酥油灯。白日宣读的《都护府条令》文书被摊开在一张矮几上,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
白天观礼时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贵族猛地一掌拍在文书上,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屈辱的火焰,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嘶哑变形:“劳役!重税!还要我们拆毁神庙的神像去熔铸他们的……他们的炮管?!他们夺走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子民,现在连诸神的神像都不放过!这是要将婆罗门的根都掘断!这是要让我们的灵魂永坠黑暗!”
“巴布尔族长和那么多勇士的血……都白流了吗?”另一个相对年轻的贵族咬着牙,手指紧紧抠着矮几边缘,“就这样……将祖先的土地,拱手送给这些乘着铁船来的邪魔?我无法向湿婆神交代!”
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弥漫。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每一个人。白天那撕裂战象和勇士的恐怖金属风暴,那面高高飘扬的猛虎旗,那冷酷无情的“杀无赦”宣言,如同沉重的枷锁,扼住了所有反抗的冲动。
“湿婆神……会降下启示吗?”角落里,一个怯懦的声音带着一丝渺茫的期盼响起,“会惩罚这些亵渎者吗?”
无人回答。只有窗外巡逻队皮靴踏过石板路的冰冷回音,一声声,敲打在众人心头。那是对旧时代丧钟的回响。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队工兵在数名军官的监督下,开进了那座只剩半壁残垣的湿婆神庙。他们的目标明确——神庙中央那座高达两丈、由青铜和黄金铸造的湿婆神舞王像(Nataraja)。这不仅是遮普其里城最重要的宗教象征,其蕴含的贵金属更是制造枪炮弹药的宝贵资源。
“动作快点!都护大人等着这批金属铸造新炮的炮闩!”工兵队长对着手下吆喝着。士兵们架起简易的三角木架,挂上粗大的绳索和滑轮,准备将神像拉倒。
巨大的、象征着宇宙毁灭与重生之舞的湿婆神像,在晨光中依然保持着那神秘而威严的姿态。工兵们野蛮的动作与神像的庄严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绳索被套上了神像的脖颈和手臂。
“一!二!三!拉!”
士兵们喊着号子,开始发力。绳索瞬间绷紧!神像微微晃动,基座与地面的连接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再加把劲!就要倒了!”
就在这亵渎性的破坏即将完成的瞬间——
轰隆——!!!
一声远超绳索拉扯该有的巨大爆裂声猛然炸响!烟尘碎石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神像基座处冲天而起!强大的冲击波将附近几名正埋头拉拽绳索的工兵狠狠掀飞,惨叫着摔出老远!绳索瞬间被炸断!
烟尘缓缓散开。神庙内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呆了。只见原本湿婆神像矗立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凹坑和散落一地的青铜碎片。神像的上半身连同那标志性的发髻和手持火焰的手臂,已消失不见,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伟力抹去。残存的基座和下半身布满了撕裂的痕迹,呈现出一种诡异而骇人的姿态。
浓烈的硝烟味(与寻常炸药不同,更刺鼻)混杂着尘土气息弥漫在残破的神庙中。
负责监督的军官从掩体后探出头,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地吼道:“妈的!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爆炸?检查!快检查!”他以为是士兵操作失误引爆了随身的炸药。
工兵队长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向爆炸中心的大坑。他胡乱地拨开滚烫的碎石和青铜碎片,双手被烫得滋滋作响也顾不上了。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在坑底被炸得松软的泥土和扭曲金属碎片下,似乎掩埋着一块东西。他颤抖着双手,不顾灼热,用力将其抠了出来。
那是一块边缘被熏黑、略有扭曲变形的厚实铜板。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古老而繁复的梵文刻痕。在铜板碎裂的一角,一个残缺却异常清晰的烙印图案,在晨光中暴露出来——
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线条刚硬凌厉,充满了冰冷而严酷的力量感!鹰爪之下,半截橄榄枝环的图案隐约可见!
工兵队长捧着这块带着不祥印记的铜板,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越过残破的神庙穹顶,望向西方那无垠的天空和更遥远的未知大陆。湿婆神像的轰然碎裂,仿佛并非偶然的悲剧,更像是一个来自不可知之地、冰冷而嘲讽的宣示——笼罩在佛国上空的阴霾,远比战败的屈辱更为深邃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