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五月初。
太行山脉外缘,一支二百余人的骑兵队伍正沿大道疾驰南行。
“将军,槐里侯来信。”史阿递上一封帛书。
马超伸手接过,方一展开,便觉信上粗犷豪气扑面而来。
只是字迹,实在是……过于潦草!
开头字迹工整,一如既往是托人代笔:“吾儿超,闻你欲娶温侯之女,甚慰!”
往下,便是歪扭如飞的草书:
“臭小子,总算开窍了,为父已遣媒人赴河内议亲。”
“我闻汝中原逛罢又闯河北、搅乱并州,怎生不让人省心?”
末了那句“怎生不让人省心?”被一笔划去,旁添“倒也颇有乃翁之胆色。”
“兖州拒百万黄巾一事,为父托你族叔运作,陛下已迁你镇西将军。”
“十六岁的镇西将军,快追上为父了。”
“速回长安,早早成婚!老子等着抱孙子!”
马超读罢,嘴角咧到耳根,露齿而笑,将绢信妥帖收入纳戒。
刚出太行,蹄声未歇,队伍已抵葵城。
行至隘口,马超忽觉怀中一热,一枚低级传音符正泛着微光。
他取出符纸,指尖轻点,贾诩沉稳的声音便从中传出:“将军,中原之旅可还尽兴?”
“收获颇丰。”
马超语气轻快,“文和先生燃动传音符,必是有要事,直说便是。”
“对了,我已启程回长安,征并州的军备粮草筹备得如何了?”
话音刚落,传音符那头忽响起荀攸急促的声音:“将军,暂且莫回长安!”
“嗯?”马超不由蹙眉。
荀攸继续道:“方才绣衣营急报,黑山贼张燕并白波余孽韩暹、李乐、胡才诸部,聚六万之众,号十万,已自河东发兵欲攻弘农,此刻怕是已抵黄河!”
话音忽地停下,只剩急促的呼吸声,显是事态紧急。
马超闻言蹙眉,侧头瞥向身侧。
郭嘉随手掏出一小瓶太行烧春,轻抿一口,回以微微一笑。
马超心道,这家伙,不愧是两金两橙的人形预言机!
说黑山贼会攻弘农,果真应验……
何其料事如神!
他压下心绪,对传音符淡淡问道:“粮草、军备齐整否?”
传音符那头立刻传来傅干的声音:“均已齐备,随时调用!”
荀攸紧接着快速汇报:“今我等已聚骑兵三万屯于华阴,只待将军令下,即可发兵弘农!”
“不急。”
马超语气平静,“无需三万骑兵。”
“着令庞德领两万步骑屯冯翊,防备南匈奴趁虚入侵关中。”
“另,徐荣那边需加派人手,值此乱起之际,益州刘焉、汉中张鲁等辈不可不防。”
“再调神威营、血狼卫屯于潼关待命便可,弘农之事,我自有安排。”
吩咐妥当,贾诩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听着略带笑意:“主公既有部署,便好。”
“子午道前月已增兵,庞校尉亦早屯冯翊;神威营、血狼卫未得主公军令,故未敢轻动。”
“诩这便传命二部赶赴潼关。”
马超闻言心头感慨:这便是顶级谋臣,自己刚想到的隐患,他们都早已布置妥当。
身后托付给他们,自己完全可以出去随意浪!
队伍一路疾行,终抵河内郡。
绣衣营的最新情报接踵而至:黑山贼劫掠弘农,皇甫嵩病重不起,遂辞去太尉之职。
由朱儁暂代太尉,同前将军马腾领兵两万余,与黑山贼会战于陕县。
史阿汇报完情报,问道:“将军,温县近在咫尺,是否顺路一访?”
马超望了眼温县城墙,挥鞭指向南方,语气果决:“不必了,军情紧急,直奔潼关!”
马超这边战事将起,而在兖州,则又是另一幅光景。
距离济水之战已过去月余。
曹操与黄巾交战接连受挫,后纳程昱“焚粮断炊”之策。
先遣夏侯渊、曹纯领轻骑夜袭黄巾粮仓,尽焚其粮秣,大火三日未熄。
又令各郡县坚壁清野、坚守不战。
黄巾军无粮可食,军心遂溃。
后纳戏志才奇袭之策,令军士昼夜轮番袭扰,使黄巾无所抄掠,终反败为胜,每战必获。
黄巾军无粮无援,一路被迫北逃,乃至人尽相食之境。
曹操衔尾追击,于济北大破黄巾,贼众势穷而降。
渠帅张饶率三十万之众归附,管亥领三万精锐出走,踪迹不明。
曹操击破黄巾后,择十万青壮编为青州军,声势大振。
眼见弘农告急,遂用诸谋士之策。
引兵西进,欲趁乱迎天子入兖州,以挟天子而令诸侯。
弘农,太尉皇甫嵩府邸之内。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与室内肃穆氛围交织,压得人喘不过气。
隔壁厢房女眷的啜泣声断断续续,满是至亲将逝、家族支柱欲倾的悲戚。
偶有孩童的抽噎传出,又被急忙捂住,更衬得这方内室一片死寂。
卧榻上的皇甫嵩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唯有眼皮尚能艰难开合,呼吸微弱得几欲断绝。
昔日镇压黄巾,东征西讨、威名赫赫的皇甫嵩,此时,却将要病死于卧榻。
徐晃肃立榻前,望着这位亦师亦长的老将军,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老将军,晃尚有一言欲要请教。”
他声音放得极轻,怕惊扰了对方。
皇甫嵩费力抬眼,浑浊的眸子里映出徐晃高大的身影,恍惚间似见年轻时的自己。
他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公明,老夫将死之人……有何可教?”
“呵……”他喘了口气,枯手微微抬起,指向一旁皇甫郦。
“汝可……速与郦儿一同,护天子逃离弘农,让某……死得安心便是。”
“叔父!……”
皇甫郦跪行两步,扶于榻前,八尺男儿竟失语凝噎。
自入弘农为北军中侯,受皇甫嵩节制,徐晃的统军才能便逐渐显露。
在弘农的权力旋涡中,他更是奉马超密令“坚定拥护”天子,不结党、不营私,成了汉献帝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而他与皇甫嵩名为上下级,实则情同师徒,深得这位沙场宿将的器重。
徐晃忽地屈膝半步,目光恳切:“若晃尚有法……可为老将军续命,不知将军可还愿为‘大汉’征战否?”
皇甫嵩呼吸猛地一顿,浑浊的眸子凝望徐晃良久。
语气肃然:“你说的…大汉,是天子的大汉,还是…天将军的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