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楼之上,时间与空间都仿佛被吕布那句“下一个”冻结了。
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了阵前那尊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而是死死地盯着那条在地上蠕动的,狼狈不堪的人影。
那是李家三虎中,唯一活下来的李家老大。
他没有死在方天画戟之下,却死在了那无边的恐惧之中。
他手脚并用,涕泗横流,像一条真正的,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不顾一切地爬向那扇他认为可以带来安全的营门。
这一幕,比地上那几具被瞬间肢解的尸体,更加触目惊心。
它带来的不是血腥的冲击,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将江南世家联军所有骄傲与尊严,都彻底撕碎后,扔在地上反复践踏的极致羞辱!
帅帐内曾经的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此刻想来,恍如隔世,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啊……”
瘫坐在地的刘峰,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呜咽,双眼翻白,竟是直接被这无边的恐惧与羞辱,给活活吓晕了过去。
李泰那张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死灰。他看着自己那如狗一般爬行的族弟,身体晃了晃,一口逆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了出来。
“噗——”
鲜血染红了望楼的地面,他整个人,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盟主陆秉言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可他的手臂,却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根本使不上一丝力气。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五十万大军?
勤王讨逆?
从龙之功?
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谋划算计,在那个男人绝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暴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盟……盟主……”林海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剧烈地打颤,“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陆秉言也想知道该怎么办。
派出武将?
那不是去挑战,那是排着队去送死!
他看着阵前那道身影,吕布甚至没有再看那条爬行的“狗”,只是百无聊赖地用方天画戟轻轻拍打着掌心,仿佛在为下一个对手的迟迟不来,而感到不耐。
那是一种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极致的傲慢。
“传……传令!”
陆秉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鸣金!收兵!”
“紧闭营门!任何人……不得出战!”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就像一个被棋盘外的巨手彻底掀翻了棋盘的棋手,面对这完全超脱规则的力量,他选择了最原始,也最懦弱的应对方式。
当缩头乌龟。
“铛!铛!铛!”
急促而又带着几分慌乱的鸣金之声,响彻大营。
那名仅存的李家悍将,听到这如同天籁之音的鸣金声,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滚带爬地冲入了营门。
沉重的营门,在一片慌乱的吱呀声中,缓缓关闭。
仿佛那道营门,可以隔绝掉那个男人的目光,可以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望楼上,幸存的世家之主们,看着那紧闭的营门,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
然而,他们的气,还没松完。
营外,吕布看着那紧闭的大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表情。
那是一种夹杂着轻蔑与嘲弄的,冰冷的笑。
“呵。”
他轻轻一笑,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魔力。
“一群土鸡瓦狗。”
“这就是所谓的江南士族?连与我吕奉先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也罢。”
他调转马头,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却只是驱使着赤兔马,在那紧闭的营门前,缓缓踱步。
方天画戟被他拖在地上,锋利的戟尖在干燥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刺耳的痕迹。
“陆秉言何在?出来!与我一战!”
“刘峰何在?你不是要拿我的脑袋当夜壶吗?我在此,来取!”
“林海!李泰!还有你们这群躲在龟壳里的懦夫!出来!”
他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营门,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秉言等人的脸上。
望楼之上,刚刚缓过一口气的众人,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羞辱!
这是比刚才阵前杀将,更加赤裸,更加诛心的羞辱!
“欺人太甚!!”一名年轻的世家子弟再也忍不住,拔出佩剑,嘶吼道,“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五十万大军!冲出去,用人堆也堆死他!”
“对!不能再忍了!”
“派出骑兵!将他包围!万箭齐发!看他能挡住多少!”
被羞辱冲昏了头脑的众人,纷纷叫嚣起来。
陆秉言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是啊!
他武力再高,终究只是一个人!
难道还能敌得过千军万马不成?
“传我将令!”陆秉言面目狰狞地吼道,“命杨云,率一百骑兵出击!务必!将此獠给我碎尸万段!”
命令下达。
沉寂的军营,再次骚动起来。
营门打开,一百骑兵咆哮着冲了出来。
他们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从四面八方,朝着中央的吕布,缓缓压迫而去。
“终于肯出来了么?”
吕布看着那围拢而来的骑兵,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更浓了。
他非但没有退,反而轻轻一夹马腹。
“杀。”
一个字,如同死神的判决。
赤兔马如一道红色闪电,主动迎向了正面压来的骑阵!
“放箭!”
骑阵中的校尉嘶声下令。
箭矢瞬间腾空而起朝着吕布当头罩下。
吕布看都未看。
他手中的方天画戟,骤然舞动起来!
那杆画戟在他的手中,仿佛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黑色风车!
“叮叮当当!”
密集的金铁交鸣声中,所有的箭矢,竟被那疯狂舞动的画戟,尽数格开!
滴水不漏!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冲入了骑阵之中!
那不是战斗。
那是一场,收割!
方天画戟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大片的残肢断臂。
人与马的惨叫声,兵器甲胄的碎裂声,混杂成一片地狱般的交响曲。
他如同一头冲入羊群的史前猛虎,每一次扑击,每一次撕咬,都带来了最纯粹的死亡。
百人的包围圈,在他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已经从骑阵的另一头,凿穿而出!
他身后,留下了一条尸体铺就的,血色的通途。
吕布勒马,转身。
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已经彻底混乱,肝胆俱裂的骑兵。
杨云看着那道浴血而立的魔神身影,看着那杆依旧在滴血的画戟,手中的马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想逃。
可他胯下的战马,却早已被那股恐怖的煞气吓得瘫软在地,口吐白沫,瑟瑟发抖。
吕布缓缓举起了方天画戟。
“不……”
杨云的求饶声,还卡在喉咙里。
戟光一闪。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望楼之上,陆秉言身体一晃,险些栽倒。
败了。
又败了。
百名骑兵,在一个人的面前,连一个浪花都没能翻起,就彻底溃败!
“撤……快!快让他们撤回来!”陆秉言嘶吼着,声音都破了音。
然而,吕布并没有追杀那些四散奔逃的溃兵。
他只是驱使着赤兔马,再次回到了营门之外,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位置。
他将赵括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随手扔在地上,用脚踩爆,如同踩碎一个熟透的西瓜。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望楼上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
整个江南联军大营,五十万将士,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