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少室山广场上为那“假木人”争得头破血流、将少林寺推向风口浪尖的同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少林寺后山一条荒僻的、仅供杂役僧出入采买的小径上,一个身影正踉跄着,仓皇前行。
正是慧净。
他早已换下了一身显眼的僧袍,穿着一套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打着补丁的灰色粗布衣裳,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被他死死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的身家性命——事实上,在他心中,此刻也确实如此。
包袱之内,并非寻常衣物干粮,而是那尊引得天下大乱、蕴含着“炎炎功”之秘的暗沉木人!
他的心如同被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汗水浸湿了内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分不清是因为匆忙赶路,还是因为那极致的恐惧与兴奋。
‘成功了……我竟然真的成功了!’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那惊险的一幕。
在梦想彻底破灭、怨愤达到顶点的驱使下,他凭借着多年在寺内劳作、对路径与守卫换岗规律的熟悉,如同鬼魅般避开了巡逻的武僧,偷偷潜入了守卫森严的藏经阁后殿。他利用送斋饭时偷偷拓下的钥匙模子,打开了那间专门存放木人的禅房。
当那尊古朴的木人静静呈现在他眼前时,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他迅速用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大小相仿、并用烟火匆匆做旧过的普通木人掉了包。整个过程不过十几息的时间,却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勇气。
他将真木人紧紧裹在僧袍里,一路心惊肉跳地溜回厨房,藏在了堆积的柴薪之下。直到今日,趁着寺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广场上的混乱吸引,他才寻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带着这烫手的山芋,仓皇出逃。
身后,少林寺方向的喧嚣声、兵刃碰撞声隐约可闻,更增添了他内心的恐慌与一丝扭曲的快意。
‘你们争吧,抢吧!为了一个假货打破头吧!’ 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癫狂的笑意, ‘真的在这里!在我慧净手里!等我参透了这绝世神功,什么谢烟客,什么天下英雄,都要匍匐在我脚下!少林寺……你们看不起我,抛弃我,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他紧了紧怀中的包袱,感受着那木质坚硬冰冷的触感,仿佛已经握住了通往力量巅峰的钥匙。他不再回头,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山下那未知的、充满了危险的江湖,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去。命运的轨迹,在他偷梁换柱的那一刻,已彻底偏离。
……
与此同时,少林寺广场。
混乱已呈燎原之势。部分杀红了眼的江湖客开始冲击少林僧众组成的防线,叫骂声、厮杀声、痛呼声不绝于耳。鲜血染红了青石地面,庄严的佛门圣地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妙空大师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门下弟子为了维护寺庙尊严而受伤,痛心疾首。他知道,再任由局势发展下去,千年少林,恐真的要在今日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他深吸一口气,枯瘦的胸膛微微起伏,将毕生修为凝聚于喉。
下一刻——
“阿弥陀——佛——!!!”
一声宏大无比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又似晴天霹雳,骤然响彻整个广场!声音中正平和,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穿透力,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心湖中炸响!
这正是佛门无上神通——狮子吼!
音波过处,修为稍浅者只觉得耳中嗡鸣,气血翻腾,手中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而那些激战正酣的高手,也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心神剧震,攻势为之一滞。
整个广场的厮杀,竟被这一吼之力,硬生生遏止了刹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高台之上那位须眉皆白的老僧身上。
妙空大师面色潮红,显然刚才那一吼也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他目光沉痛而坚定,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茫然、或愤怒、或惊疑的面孔,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开口:
“诸位英雄!请听老衲一言!”
广场上一片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佛门乃清净之地,慈悲为怀,戒绝杀生。今日血染宝刹,实非我佛所愿,亦非诸位英雄本心!” 他声音带着悲悯, “此事,确有蹊跷!那木人确是龙木岛主所留,老衲以少林千年清誉担保,绝无故意作假、欺瞒天下之举!”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台下:“然木人无故自毁,其中缘由,老衲亦需查证。或许是被高手暗中做了手脚,或许是其本身另有玄机,此刻妄下论断,为时过早!”
看到台下有人面露不屑,欲要反驳,妙空大师提高了声调,掷地有声:
“老衲在此,恳请诸位!给少林寺一天时间!只需一天!”
“老衲承诺,必将倾全寺之力,彻查此事原委!明日此时,依旧在此地,少林寺定当给天下英雄一个明白的交代!”
“若届时仍无法水落石出,或证实确是少林之过,老衲……愿辞去方丈之位,听凭诸位处置!”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
以少林方丈之位作保,这承诺不可谓不重!
躁动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一部分人被妙空大师的真诚和决绝所动,另一部分人则暗自盘算,强攻少林代价太大,不如给他们一天时间,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花样。况且,那木人已毁,再厮杀下去,除了结仇,似乎也得不到什么。
“好!就给你少林一天时间!”
“妙空方丈,我们信你一次!希望明日,莫要再让天下英雄失望!”
“若再耍花样,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在几位颇有声望的宿老出面斡旋下,混乱的场面终于被暂时控制下来。人群虽未散去,依旧围在少林寺外,虎视眈眈,但至少,那迫在眉睫的全面冲突,被延缓了。
妙空大师看着暂时平静下来的广场,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立刻转身,对身后众位首座沉声道:“快!立刻封锁藏经阁及后山禅房,查验木人失窃现场!寺内所有僧人,逐一排查,今日有谁行踪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