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外,数十万大军的喊杀声汇成一道毁灭的洪流。
铁蹄踏碎冻土,长矛如林推进,箭矢遮蔽天日。
李玄同看着棋盘上的绝杀之局,胜券在握。
他看向陈玄,等待着对方的认输。
陈玄却并未看他,目光落在棋盘之上,仿佛在欣赏一幅画。
他缓缓拈起一枚棋子。
那是一枚兵棋,自开局以来,便被他置于角落,从未动过。
在李玄同那庞大森严的军阵体系中,这枚孤零零的兵卒,渺小得如同尘埃。
“星主棋艺高超,大势已成。”
陈玄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压过了云端呼啸的罡风。
“可惜,战争胜负,非只在棋盘之上。”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白子,轻轻落下。
啪。
棋子落下的位置,既不是为了解围,也不是为了突袭。
它落在了棋盘的正中心。
天元。
一个在当前战局中,毫无任何战略价值,甚至显得有些可笑的位置。
李玄同眉头紧锁。
剑君何意?
是自暴自弃,还是另有玄机?
他想不明白。
也就在那一子落下的瞬间,下方被围困的山谷中,异变陡生!
陈玄那支陷入绝境的中军并未溃散。
他们没有选择突围,也没有举械反抗。
所有士兵,在同一时刻,齐齐盘膝而坐。
他们口诵古老的经文,手结玄奥的法印,周身煞气冲天而起,彼此连接,交织成网。
一座无比繁复的玄奥大阵,以人为阵眼,轰然运转!
天穹之上,铅云汇聚,雷光闪烁。
磅礴的天地之力受到牵引,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洪流,从天而降,灌入山谷。
嗡!
一道半透明的能量光幕,自谷口冲天而起,宛若天壁,瞬间将整个山谷笼罩。
数十万大军的第一波冲锋,重重地撞在了这道光幕之上。
地动山摇。
最前排的重甲步兵被巨大的反震之力掀飞,人仰马翻,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
光幕之上,涟漪阵阵,却坚不可摧。
“阵法?”
李玄同一愣。
以军阵结成防御大阵,这并不稀奇。
但能在如此绝境之下,瞬息而成,并且引动天地之力,挡住数十万大军的合力一击,这是什么手段?
然而,更让他骇然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骇然发现,自己与整个棋盘战场的联系,似乎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阻碍。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沙盘大地。
陈玄的一子落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山川的龙脉,河流的拐点,平原的阵眼,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不好!”
李玄同失声惊呼。
陈玄的手指,在天元那枚兵棋上,轻轻一点。
如同敲响了末日的钟声。
轰隆隆!
下方广袤的沙盘大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大地剧烈颤抖,一道道巨大的裂谷凭空出现,如同张开的深渊巨口,瞬间吞噬了李玄同数个完整的步兵方阵。
山峰崩塌,滚石如雷,将他布置在山崖上的弓弩手阵地彻底掩埋。
江河改道,浊浪滔天,倒灌入他的后方大营,无数军士在洪水中挣扎哀嚎,粮草辎重尽数被毁。
李玄同耗费无数心血,精心构筑的包围圈,因地势的剧变而瞬间崩溃!
他的大军阵型大乱,各部之间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惊恐的士兵四散奔逃,在混乱中自相践踏,造成的伤亡,甚至超过了之前任何一场战斗。
云端之上,李玄同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手中还有一枚未落下的棋子。
这片混乱的中心,那座被围困的山谷中。
所有盘坐的士兵,忽然齐齐睁眼。
他们将自身所有的精气神,连同大阵引来的天地之力,尽数灌注到了阵法的中央。
那里,一道剑光缓缓升起。
它不快,却无视了空间。
它不亮,却比烈日更灼目。
它仿佛是陈玄本人,亲手斩出的一剑。
那道剑光,无视了所有混乱的战场,无视了所有溃散的兵卒,无视了所有距离与阻碍。
它出现的瞬间,便已经抵达了它的目标。
李玄同那面象征着主帅的帅旗之下,军帐之中。
嗤啦!
一声轻响。
那面迎风招展的黑色帅旗,从旗杆中断裂,无力地飘落。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云端之上,李玄同看着那面断裂的帅旗,身体微微一晃。
他面前的镜面棋盘上,他所有的黑色棋子,都在同一时刻,寸寸碎裂。
最终,化为一捧齑粉,被风吹散。
嗡!
天旋地转。
眼前的云端,沙盘,溃散的大军,尽数化为破碎的光影。
当一切重归平静。
二人依旧身在湖心亭中。
风雪依旧,茶气袅袅。
石桌上,那面古朴的棋盘静静地躺着,光滑如镜,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只是一场幻梦。
唯有李玄同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空无一子的棋盘,证明着一切都是真实。
许久。
李玄同长身而起。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对着陈玄,郑重地,深深地,一拜到底。
这一拜,心悦诚服。
陈玄平静地受了他这一拜。
“道友在棋盘上,或许不如我。”
李玄同直起身,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但在棋盘之外,却胜我万倍。”
他看着陈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我以为这是一场兵法对弈,却原来,从一开始,你下的就不是棋。”
“道友之强,居然可以强行压制镜面棋盘,改换天元的重要性,以一人之力,撬动整个天地棋局,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玄同的眼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强者。
无论是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还是天外天的隐世大能。
但没有一人,能给他带来今日这般的震撼。
任何一人,都无法与眼前这青衫道人相比。
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