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缓缓笼罩了孤岛。白日的湿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海腥气的、沁入骨髓的凉意。没有城市的光污染,星空显得格外璀璨浩瀚,银河如同一条闪烁的玉带横贯天际,亿万颗星辰冷漠而慈悲地俯视着这片海域和岛上渺小的生灵。
沈如晦在海滩高处、背风的地方,用捡来的干燥树枝和浮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升起了一小堆篝火。火焰跳跃着,驱散了黑暗和部分寒意,也带来了久违的、令人安心的温暖光芒,以及木材燃烧时噼啪的轻响。
火光映照在三人脸上,明明灭灭。念雪在喝了少量清水、吃了点野果后,体力稍有恢复,此刻正蜷缩在母亲怀里,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跳跃的火苗,不久便沉沉睡去,发出了均匀细微的呼吸声。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陆文清靠在礁石上,肩头敷着草药的地方传来丝丝清凉,似乎缓解了些许灼痛,但发烧依旧让他感到阵阵寒冷和头晕。篝火的温暖让他舒服了一些,他看着坐在对面、正小心拨弄着火堆添加树枝的沈如晦。
跳动的火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脸轮廓,曾经的柔美被一种坚韧的线条所取代,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陆文清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敬佩,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如晦,”他声音沙哑地开口,“辛苦你了。”
沈如晦拨弄火堆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比起你为我们做的,这不算什么。”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若不是你……我和念雪,早就……”
她没有说下去,但彼此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是陆文清在教堂引开追兵,是他带着她们穿越排水渠,是他一直守护在她们身边。
陆文清沉默了片刻,望着跳跃的火焰,仿佛能从其中看到往昔的影子。“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他轻声道,“长钧将你们托付给我,我……”
提到顾长钧,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而悲伤。篝火噼啪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沈如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望向漆黑的海面,那里吞噬了货轮,也可能吞噬了她此生挚爱的男人。泪水无声地涌出,在她沾着烟灰的脸上冲出两道湿痕。
“他……”她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真的……还在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陆文清的心上。他多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他不能撒谎。那场爆炸,那片火海,生存的希望何其渺茫。
“我不知道……”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感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但我知道,只要有一线希望,长钧就绝不会放弃。他那样的人……阎王爷想要收他,也没那么容易。”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却更显沉重。
沈如晦低下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念雪,泪水滴落在孩子恬静的睡颜上。“他说过……要带我们去南洋,看红豆……他说,南洋的红豆,比北地的更大、更红……”
她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哀伤。那是顾长钧在有限的、相对安宁的时光里,对她描绘过的、关于未来的、为数不多的美好憧憬之一。
陆文清心中酸楚。他知道,顾长钧确实曾往南洋寄过红豆,那是他身处黑暗权势斗争中,对远方爱人无声的思念和承诺。那个紫檀木盒里的地契,指向的“晨曦橡胶园”,或许就是他试图为他们打造的、远离纷争的避风港。
“我们会找到‘晨曦橡胶园’的。”陆文清的声音坚定起来,像是在对沈如晦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既然这是长钧为我们安排的路,我们就一定要走下去。带着念雪,活下去。这也是……他对我们最后的期望。”
沈如晦抬起泪眼,看向陆文清。火光在他眼中跳跃,那里面没有虚假的安慰,只有一种同舟共济的决心和不容置疑的真诚。
她用力点了点头,擦去脸上的泪水。悲伤无法避免,但沉溺于悲伤只会让亲者痛,让逝者不安。为了念雪,为了可能存在的微末希望,也为了不辜负那些为他们牺牲的人(白术先生、海狼,还有……长钧),她必须连同他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嗯。”她轻声应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破茧重生般的坚定。
篝火继续燃烧,驱散着孤岛的寒夜和内心的阴霾。星辰在天幕上无声流转,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岛上,三个命运紧密相连的人,靠着彼此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相互温暖,将对逝者的思念和对生者的责任,化为继续前行的力量。
希望,如同这堆篝火,虽然微弱,却在黑暗中执着地燃烧着,指引着通往黎明的方向。而那远在南洋的、名为“晨曦”的橡胶园和象征相思的红豆,则成了支撑他们穿越茫茫大海和未知险阻的、最后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