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了相对稳定的火种,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握住了一盏不会轻易熄灭的风灯。夜晚不再仅仅是寒冷和恐惧的代名词,篝火的光芒带来了更多的安全感,甚至可以用来加热少量的食物和淡水,虽然过程依旧简陋。
陆文清的伤势在缓慢地好转。炎症被控制住,红肿逐渐消退,虽然身体依旧虚弱,手臂活动不便,但至少摆脱了生命危险。他开始尝试着在沈如晦的搀扶下,进行小幅度的活动,以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肌肉萎缩。他看着沈如晦每日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原本纤细的手掌磨出了薄茧,白皙的皮肤被海风和阳光灼成了小麦色,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愧疚,有感激,更有一种在绝境中滋生的、超越友情与同情的、难以名状的亲近。
沈如晦似乎也完成了一场内在的蜕变。那个需要被保护、沉浸在悲伤中的民国闺秀,正在被一个坚韧、果敢、为了守护所爱之人可以迸发出无穷潜能的荒野求生者所取代。她依旧会望着大海出神,眼神中带着对顾长钧刻骨的思念,但那思念不再仅仅是摧毁性的悲痛,更多了一种带着他那一份一起活下去的坚定。
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一切可能用于制造求救信号或离开工具的材料。那个破铁皮箱被拆开,锋利的边缘被磨好保存;收集到的坚韧藤蔓被浸泡、晾晒,准备编织绳索;她甚至尝试着用找到的、相对宽大的树叶和柔韧的树皮,模仿记忆中的样子,制作简陋的容器或修补衣物。
生存的技能在磨砺中不断提升。她发现了更多可食用的贝类、海藻,学会了设置简单的陷阱捕捉偶尔到沙滩上产卵的海龟或小型蜥蜴。淡水的收集点也增加了两处,虽然依旧稀少,但至少降低了断水的风险。
念雪在相对“安稳”的环境和父母的呵护(陆文清在她心中已如同父亲般的存在)下,渐渐恢复了孩子的活泼。她会在沙滩上捡拾漂亮的贝壳,用木炭在平整的岩石上画下稚嫩的涂鸦,偶尔还会学着沈如晦的样子,用小手笨拙地帮忙搬运小树枝。她的笑声,成了这片荒岛上最动听、最治愈的声音。
日子在重复的劳作和期盼中,又过去了大半个月。陆文清已经可以独立行走,做一些轻便的活计。他们甚至在海滩高处、靠近淡水点的地方,用树枝、棕榈叶和找到的破帆布,搭建了一个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简陋窝棚。
希望,似乎在这日复一日的坚持中,变得具体而微。但他们内心深处都清楚,困守孤岛绝非长久之计。他们的目标是南洋,是“晨曦橡胶园”,是顾长钧用生命为他们铺设的、可能存在的新生。
这一天,天空格外湛蓝,海面平静如镜。陆文清在窝棚附近尝试用削尖的树枝捕鱼,沈如晦则在整理她收集的各种“物资”。念雪在不远处的沙滩上堆着沙堡。
突然,一直安静的海平面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移动的黑点。
起初,谁也没有在意。海鸟、漂浮物,在这片海域并不罕见。
但那黑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轮廓也逐渐清晰。
不是鸟。是船!是一艘正在航行中的船的桅杆和风帆!
陆文清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丢下手中的树枝,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揉了揉眼睛,生怕那是海市蜃楼或因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不是幻觉!那帆影越来越清晰!是一艘中等大小的双桅帆船,正朝着与岛屿平行的方向行驶!
“船!有船!”陆文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窝棚的方向嘶声大喊,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沈如晦闻声冲出窝棚,顺着陆文清手指的方向望去。当那清晰的帆影映入眼帘时,她浑身一震,手中的贝壳容器“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她,泪水毫无预兆地奔涌而出。
机会!离开这里的机会!
“快!生火!浓烟!”陆文清最先从狂喜中恢复理智,他踉跄着冲向篝火堆,将那些潮湿的树叶、海草拼命往上加。
沈如晦也反应过来,她冲进丛林边缘,疯狂地收集所有能产生浓烟的潮湿植物。念雪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被大人激动的情绪感染,迈着小短腿帮忙搬运小树枝。
篝火上被覆盖了大量潮湿物,一股粗壮的、灰黑色的烟柱,笔直地升上蔚蓝的天空,在平静的海面上显得格外醒目!
三人站在海滩上,屏住呼吸,心脏如同擂鼓,死死地盯着那艘越来越近的帆船。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那艘船,似乎注意到了这股不寻常的烟柱,航向微微发生了改变,朝着岛屿的方向偏转过来!
它过来了!它真的过来了!
希望,如同这冲破云霄的烟柱,从未如此真切和猛烈!
然而,就在帆船逐渐靠近,已经能看清甲板上晃动的人影时,陆文清举着用来挥舞示警的、绑着破布的木棍,手臂却缓缓放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
那艘船的样式……似乎有些眼熟?不像普通商船,也不像渔政船只,倒隐约透着几分……几年前在沿海见过的、某些势力私人武装船只的悍厉之气?
沈如晦也察觉到了陆文清神色的变化,狂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滋生。
是救星?还是……新的危机?
那艘改变航向的帆船,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带着未知的吉凶,缓缓驶向了这座承载了太多苦难与挣扎的孤岛。